打开具有实时评论功能的视频网站“哔哩哔哩”,你会发现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已经被点击播放了数百万次。从近5万条“弹幕”中可以看出,这部记录片的主角之一——故宫钟表修复室王津师傅,备受年轻粉丝的追崇。这位气度儒雅、在故宫工作了近40年的宫廷钟表修复师,如今在网络被亲切称为“故宫男神”、“故宫郑少秋”。日前,王津接受本报记者采访,让我们来看看“男神”是怎样炼成的。
1977年,在故宫文物修复厂老厂长的带领下,王津第一次在没对外开放的各宫里走了一圈儿。
【16岁进宫,四十载修复】
采访约在下午两点钟,不到一点四十,王津师傅就候在了会议室。会议室外,摆着他那辆从1986年骑到现在的凤凰牌自行车,车身已经很斑驳了,只是车座儿看上去被更换过。30年了,修修补补,王津师傅上班离不开它。
王津今年55岁,自16岁“入宫”,至今也有近40年了。1973年,王津开始照顾年过七旬的爷爷的日常生活。他回忆,那时爷爷在故宫的图书馆工作,“从小爷爷就教育我,‘宫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所以,每次给爷爷送饭,都等在神武门外。那时故宫在我眼里太神秘了。”那时年少的王津可能不曾想到,在这神秘的宫墙内,会有他此后为之付出一生努力的东西。
“我是接我爷爷的班儿进得故宫”,1977年,在故宫文物修复厂老厂长的带领下,王津第一次在没对外开放的各宫里走了一圈儿。西华门左拐,沿着红墙一直走,就到了坐落在曾是冷宫的“大北宫”,而钟表修复室正在这处院子里。王津后来的师父——马玉良,正在其中。“马师傅放下手里的活儿,问了问我喜欢什么。还给我开了几个修完的钟表,在桌子上又能动又能响,我觉得非常神奇。”
就这样,师徒有了初次见面。又过了一周,当年的12月中旬,王津收到通知,让他到钟表室上班。从此,他在这座不大的院落里不大的房间内,开始了40年的钟表修复生涯。
【断齿小似米粒,修复全靠眼力】
“有了年假,有时候我也出国转转。职业病,到哪儿都喜欢找钟表看。”王津为了世界知名的“大孔雀钟”特意去了趟俄罗斯,去西班牙皇宫也是专挑古董钟表参观。看来看去,他觉得“还是咱故宫的钟最好。”“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件数比咱们多,号称有4000多件,但大部分都是怀表,大型钟表比较少。要说构造精巧、功能复杂,那故宫的收藏真是世界上无两的存在。”
王津告诉记者,清代顺治、康熙、乾隆三位皇帝,尤其喜欢西洋钟表,“那可不只是一套走时、打点儿的工具,那是皇帝的高级机械玩具。”这些复杂演绎的功能,被故宫的师傅们称为“玩意儿”。比如,在《我在故宫修文物》中展示的,王津师徒花了8个多月修复的那对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除了能播放音乐外,还能自开门,鸭子能扇动翅膀,小船能在水里行驶,小鱼在还能跳出水面。
这种“玩意儿”构造的高级、复杂的程度,不是简单的钟表可以比肩的,其修复也没法使用现代钟表的标准化途径。多少年来,故宫四代宫廷钟表修复师始终沿用着传统的老办法。比如清洗液,使用的还是过去的煤油。这是因为现代的清洗液腐蚀性太强,很容易伤害到娇弱的文物。“不信您打开库房看看,前几代师傅修好的钟表,过了几十年还是保持地很完好,有的可能会有一层淡淡的氧化层,但绝不会有腐蚀的痕迹。”
如果一座钟表的齿轮断齿了,那么修复的师傅们必然手工再锉出一个尺寸正正好好的齿牙,然后严丝合缝地“卯”上,再焊紧。“电脑设计、车床流水线制作,现代要做出一个新的齿轮不算什么,但那就不是文物了。”另外,齿轮的自然磨损是量产化的现代工艺没法模仿的,必须用肉眼比对、修正,“不然你试试,肯定没法咬合。”
【清宫钟表似“迷宫”,一座修了一年多】
初学宫廷钟表修复,王津觉得这个行当太难了。“第一年不让沾文物,从练手感和认识工具开始,师傅一点一点教。到了一年以后,才开始修复最简单的宫廷文物,那时候修的也就是一套走时、打点的钟表。”
1981年,学徒4年的王津上手修复了第一件比较重要的文物——清代三角木楼钟。这个钟高达七八十公分,纳罕之处在于,一个机芯带着三面表盘走针,“这是非常少见的。”修复之前,这个钟表外形已经快散架了,机芯也不走了。经过王津和木器组师傅的通力合作,这组钟表机芯被重新拆散、清理、安装,开胶的外壳也被重新黏合。如今,它还在故宫钟表馆对外展陈。
王津为了世界知名的“大孔雀钟”特意去了趟俄罗斯
有的齿轮60多个齿断了20个,但是本着最小干预的原则,修复师傅们也不会另换新轮,而是尽力补齿,“小的齿牙不到1毫米高,只能拿着放大镜,凭眼力修复。”过去,王师傅的视力一直很不错,两只眼睛都是1.5。今年体检,忽然变成0.8了。“这是自然老化啊,没办法”,王师傅口气里有一丝感叹。
而这么多年的修复工作中,给王津留下的印象最深刻的要数一件“变魔术人钟”。这座钟由瑞士钟表大师路易斯·罗卡特在道光九年制造,70厘米高,50厘米宽,厚度约30厘米。神奇之处在于,钟内有一个变戏法的老人,手中里拿着豆子、小球。运转时,钟顶小鸟不断张嘴、转身、摆动翅膀,身下圆球随之转动,三个圆盘也同时不断变色转动。
“这座钟从1998年开始就打算动工修复,但一直没敢上手。”是什么原因,让经验精湛的王津也心里“发憷”呢?原来这座钟构造是在太繁复了,共有1000多个零件组装成了7套系统、5套机械联动,底盘的齿轮多得就像一个“迷宫”,“瑞士的专家也来宫里看过,这是公认的、世界上最复杂的西洋钟表之一。”
刚从仓库拿出来时它的机芯、开门已经坏了,链条也断了。在徒弟亓昊楠的辅助下,王津把先把所有零件拆下来,除锈、清洗、组装,最后调试出演绎的效果,“前后花了有一年多的时间,才把它修好。”
2010年完成修复后,这座钟表曾在荷兰展出半年,如今它已经安然地入库保存了。
【工作室人虽少,对传承有信心】
“2005年,曾有一个小孩儿要进钟表室,但后来又没来。那时候我还年轻,觉得将来总会有真喜欢这行的。”王津师傅说,多年来,也有不少人属意过钟表修复的工作,“有的孩子打电话咨询我,上来先问工资多少、分不分房。很多现实的因素都左右着人们的选择。”如今,钟表修复室里,还是只有他和徒弟小亓俩人。
王津师傅告诉记者,故宫如今珍藏着西洋钟表1500座左右,其中他上手修复过的有300来座,1000多座被几代修复师修复过,约还有300至500座在库房没有动过。余下这些没有被修复过的旧钟表破损程度更大,修复工期会越来越长,“小亓他这代我看是修不完了。”此外,目前故宫西洋钟表还处在抢救性修复阶段,随着钟表收藏越来越完好、展览安排越来越密集,保养性修复或将成为以后修复工作的重点。这都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来为宫廷钟表修复带来新的活力。
王师傅自己的儿子也在从事宫廷钟表修复的工作,“儿子从小就跟着我一块上班,放学后就在工作室旁边写作业,看着这些老宫廷钟表长大,对这个有感情、有兴趣。”和大多数90后的年轻人一样,王师傅的儿子平时跟父母交流的内容不算广泛,“我们每天在一起聊的都是钟表,有时候他回家来谈,有时候就在微信上交流。”
“虽然现在工作室在编的就两个人,但是我们还要发展呢”,王师傅对未来的传承挺有信心。尤其是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火了之后,年轻人们对文物修复的好奇和热情,让他觉得文物保护事业充满希望。
专访宫廷钟表修复师王津
问: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火了,在豆瓣网评分9.4,您也成了深受年轻人喜欢的“故宫男神”,您之前想到过吗?
答:想不到啊,哪儿想得到。我不知道什么是“豆瓣”,也没上过“哔哩哔哩”,包括纪录片的导演,以前也不知道什么是“豆瓣”。我不怎么上网,我的徒弟亓昊楠有时候会把网上的评论转述给我。现在年轻、精神的偶像多了,说我是“男神”,我觉得这都是故宫和文物的魅力感染了大家,大家喜爱的还是文物修复本身。
“我认为,所谓“大国工匠”精神,就是一个行当的从业者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细致的追求,一种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精神。”
问:电影《我在故宫修文物》上周也被正式搬上大荧幕公映,您参加了多场宣传活动,有什么感想吗?
答:《我在故宫修文物》被搬上大荧幕,在公映前,在全国10个城市众筹点映。我也参加了北京、武汉、南京、杭州、上海、沈阳等多地的见面会。来看点映的,很多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有的“三刷五刷”,可以看出来真的非常热爱这部电影。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90后、00后都在关注故宫,关注文物修复,这让我觉得文物保护事业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问:在与这么多观众的面对面接触中,您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答:问什么问题的都有,被问到最多的还是“怎么才能进故宫修文物?”“怎么才能当您的徒弟?”《我在故宫修文物》火了以后,听院长说,今年有一万多人报考故宫博物院的岗位。大家关注故宫、喜欢文物修复,我感到非常高兴。不过,想要进故宫,大家还是多留意故宫博物院网站发布的招聘、报考信息,看看你的专业适不适合。我个人的建议:真心喜欢最重要。
问:怎么看待现在的年轻人频繁跳槽的现象?
答:我们这个行业“择一件事过一生”,干得越久,积累的经验越丰富。现在因为社会的发展,年轻人考虑到成长平台的大小,频繁换工作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对于我来说,故宫已经是全世界钟表收藏最多、最精彩的地方,这一行干得越久越喜欢,干得越久越不可能离开。再干不到五年,我就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如果身体允许,如果故宫需要我,我还是会继续留下来贡献力量。
问:怎么看待“工匠精神”?
答:我认为,所谓“大国工匠”的精神,就是一个行当的从业者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细致的追求,一种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精神。这种“工匠精神”不仅仅局限在“手艺人”之中,各行各业都有。你们做记者的也是一样,追求把新闻采访、报道做得更细致、更精彩,这也是一种“工匠精神”。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 记者 孙乐琪 程功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