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石景山区北辛安棚户区的改造工作正式启动。这是“本市最大的棚户区”、“长安街沿线最后的棚户区”,更是曾经的石景山区政府所在地。从京西古道边骆驼队休憩的小镇,到石景山区最繁荣的“小西单”、区政府所在地,再到石景山区其他地带兴起而这里反而落后,三代北辛安人眼里,这片故土有着讲不完的故事。
北辛安大街西口的路标
八旬老人忆旧
从棚户区开始改造至今不到一个月,北辛安大街两旁,大多数的店铺都已经撤离。还没来得及搬走的老街坊,坐在拆迁废墟边的空地上享受着冬日的阳光。
处处是拆迁横幅
80岁的杨玉荣老奶奶蹒跚地走来,几步一停地望着街边一个个老门脸房发愣,直到老街坊把她叫住。半个月前,杨玉荣已经随着拆迁改造从这里搬去了古城,但最近她每天都要回来逛逛,“找老街坊们聊聊天。”
杨玉荣老奶奶也是街坊们公认的“旧事通”。80年前,她降生在路北边的一处小平房里,当时北辛安大街乃是一条直接通往石景山脚下的大长街道。
至杨玉荣记事的年纪,北平被日本占领,杨玉荣亲眼目睹了不少国人受到欺凌的场面。“新的我都不知道,我就给你说老的。”聊起天来,老奶奶就是这么“任性”。
老奶奶家曾以开理发店为生。至公私合营,老奶奶便工作在这家理发店。后来理发店变成这家手机营业厅。
“闹霍痢拉的时候,附近病人被送到日本人的地盘上,人还在喘气,可是那白灰就直接撒在了人身上,运到远处被埋掉。”
路南侧如今的一家小商铺,曾经是日本人的警察署,适逢日本人进行防空演习,一个不了解情况的炸油饼小商贩从警察署门口经过,“日本人嫌他不遵守戒严命令,一刀从他脸上砍了下去,这人从此破了相。”
拆迁中的北辛安大街
至二战结束、日本投降,小镇恢复了生机。每年四月十五的庙会,让北辛安成为石景山最热闹的地方。那几天,石景山上的大戏台敲锣打鼓声十里八乡都能听到,街边摆摊的人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北辛安镇里。
除了常见的生活用品,庙会上还有炸丸子、炸糕、炸油饼等小吃,如同节日一般。
路北边的老药店“中新药店”,公私合营之前的名字是“天和药局”,有着百年历史。
早年间周边古城、八角地区的病人都会来到这里看病、抓药,于是有居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中国第一天和药局”,凸显它在人们心目中的重要性。
药店门前。拍摄于2015年夏
药店大门。拍摄于2015年夏。
药店大门的拉手。拍摄于2015年夏
“街口新华书店,早年是个油坊;那边的店,当年是个首饰楼;路北苑家专门经营搭棚办事儿的买卖;路北边有个酒坊,字号是‘井泉报’,小时候我老去那给父亲打酒,解放后酒坊拆了,那里成了露天电影院和剧场,马连良还来唱过戏呢;那边的门脸当年是大饽饽铺,也就是点心铺;那家油盐店,字号是‘万盛祥’;二层小楼后来改成了商场,不过想当初,那里是‘天登和’酱坊,专卖酱菜,掌柜家姓薛,是个山西人。”
谈起昔日的繁华,老奶奶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几乎把路边所有的门脸都背了一遍。
同一场景,拍摄于日前
“我告诉你一首儿歌:‘天登和噼里啪啦,十个老西儿死了仨,仨抬的,仨埋的,还有三个起不来的。’以后你遇到北辛安人,一定要跟他们说这首儿歌。”
(读这首儿歌的时候老奶奶的吞音很重,听起来格外有味道。)
老奶奶解释,这首儿歌是北辛安的“原创”,嘴欠的孩子们在取笑着“天登和”酱菜铺的山西老板。
至于为什么取笑人家,老奶奶自己也说不清,但这首儿歌却成为了她心目中最具“北辛安特色”的“文化”。
路北不起眼的小巷,老奶奶说,这里曾经是“井泉报”酒坊。后来改成了露天电影院、剧场。
茶馆后人忆“首钢八大怪”
街坊们公认,至解放前后,北辛安大街旁最热闹的地方,要数“何记茶馆”了。一间不过几十平方米的店面,一个老掌柜伺候着远近落脚者。这家茶馆一直经营到上个世纪60年代末。
这家“白杨照相馆”前身,就是“何记茶馆”。拍摄于2015年夏。
老掌柜的孙子何福山先生,如今也已年近花甲。聊到自家的茶馆,他还记得五六十年代,茶馆里曾有几位奇人,被街坊们称为“首钢八大怪”。
“有个人身上总是挂着大长铁链子,似乎是有些精神病;但他每天来逛茶馆,从不拖欠茶钱,也从来不欺负别人;还有一位‘郭连长’,他骑自行车走在街上,遇到行人会像汽车一样喊‘嘀嘀’,是个很风趣的老人。”何福山抬头望望太阳,“若是他还在世,晌午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喝上茶啦。”
老街坊们回忆,这几位“怪人”大都是首钢及前身钢铁厂的老工人,如今都已离开人世,只剩下这些奇闻轶事,在小镇上不时被大家记起。
除此以外,京西驼队也时常会在何记茶馆打尖儿。
至60年代末,何福山先生的爷爷、茶馆的老掌柜病逝,加上茶馆生意日渐冷淡,何记茶馆从此消失。
日前拍摄的“中新药店”。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就是杨玉荣老奶奶和何树山先生。
但北辛安热闹依旧,因为历经行政区划变革的石景山区政府,将地址选在了这里。“那是哪年?哎呀……不记得了。我大儿子今年50岁,当年区政府在这儿办公的时候,大儿子这么高。”杨玉荣老奶奶,比划着膝盖的高度,“大概是‘九大’那年。”
曾经的石景山区政府门脸。位于北辛安大街北侧另一个小街上。拍摄于2015年夏。
呵呵,老人家对时间的记忆,其一建立在孩子的基础上,其二建立在国家开大会的基础上。据查,“九大”召开于1969年初,而石景山区政府来到北辛安,则是在1968年下半年。
老奶奶的记忆相当准确。
直到1978年区政府搬走前,北辛安一直是石景山区的“核心地带”。
在上个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末,北辛安街上的商业面貌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中最重要的,要数公私合营至文革前后,“天登和”酱菜铺改造成了两层楼高的北辛安百货商场,一些店铺合并、改行,庙会也不再举办。
70后忆衰落
区政府搬走那一年,李彬出生。
李彬家在模式口,姥姥家则北辛安,“来趟姥姥家,觉得跟进城似的,看看路边那些商店就知道,这里是咱石景山最发达的地区。”
画面右侧弧形顶的房子,是“石景山区供销社北辛安生产资料门市部”。大约是1956年公私合营,至1958年大跃进时代的建筑。
不仅是李彬,这里所有的居民都能说出“小西单”、“小王府井”、“小大栅栏”等北辛安大街昔日的名称。
80年代,小街达到了鼎盛时期,商铺一个挨一个,“城里有的商业,这条街上都有。1990年我买了人生第一盘流行歌曲磁带,小虎队的专辑,就在北辛安商场买的。”李彬说。
曾经的北辛安百货商场。
百货商场对面,据说以前是北辛安副食店。
而且相比城里的生活,北辛安仍然保持着一丝“土气”,“90年代初我小姨结婚的时候,找来了一辆波罗乃兹、一辆上海和一辆面包车用于接亲,看似挺潮流;当时北京城里已经流行到饭馆办婚宴,但在我们这里,仍然是院子里摆流水席。”
路边服装摊,裤子20块钱一条。曾几何时城里街头卖服装的也是这样摆摊。
在李彬的印象中,北辛安地区从80年代末开始了衰落,“并不是因为区政府搬走,而是因为首钢当时发展势头正猛,工厂扩建,附近新建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居民家属小区。”
街边,理发店。小街里面还有澡堂子。
“相比之下,北辛安虽然人口密集、商业繁华,但那破旧的老房子老街道,怎么也难和楼房小区相比。1993年石景山星座商厦开业,北辛安终于不再是商业最发达的地区了。”
拆迁前 北辛安成为怀旧胜地
“可别看北辛安衰落了,但这些年,有很多人来街上拍照、怀旧,正是因为这里位于郊区,不曾出现大规模的改造。”李彬说。
寒酸的台球厅。
左侧白色房屋,曾经是工商银行。
去年夏天我曾来到这里走访,发现路边的新华书店、老电器行、老药店,不少门脸保持着上个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的样子。
拆迁之后,这家店铺也被封上了。拍摄于日前。
电器行里的广告画上画着黑白电视机、单卡录音机,背景则是北海公园的白塔;首都刻字厂门市部的柜台里,摆放着不少积压多年、早已被淘汰的木质章料。
木质章料。
见有人来访,刻字师傅齐连格外高兴,拿出一张1992年的北京晚报展示着,那一天,晚报副刊版面刊登了齐连的篆刻作品。
现在这家门市部也不开门了。拍摄于日前。
“这些景色若是在北京城里,恐怕早就被更新换代啦。北辛安老得有味道。”
在李彬的心里,所谓“石景山”有两大“地标”,其一是游乐园的摩天轮,“每个石景山孩子都会在下面与它合影留念。”其二便是北辛安大街,“几十年没变样,充满感情的老古董。”
去北辛安的时候,途经西五环。远处新的摩天轮已经树立起来。石景山区变了,可北辛安却没跟上脚步。
几年前李彬也结婚了,在漂亮的酒店里办了体面的婚礼,但他却越来越怀念小时候家里那顿流水席。
“没啥好吃的,可是,那种气氛现在找不到啦。听说如今的北辛安,也没什么人会在家里办婚礼,因为人口多起来之后,家家户户的小院都改起了房子。从这个意义上说,北辛安虽然看着老旧,但实际上已经是城市的一部分了。”
老房子拆出来的木料。和城里平房区拆迁一样的。
既然是城市,就难以摆脱更新换代的命运。告别了北辛安,不知哪里还能寻找到如此集中的上一个时代的影子,让我们去感叹儿时不再。
走过一个时代。
(文中“井泉报”、“天登和”均为音。老奶奶已不记得具体的写法。本文原载于昨日北京晚报,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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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信公众号 猫儿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