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秘列(Beng Mealea)与小吴哥的规模差不多,但不像小吴哥那样修葺得很好。崩秘列,几乎就从来没有被修葺过,完完全全是一座废墟。 它曾经与小大吴哥一般的辉煌。
作者:刘火
崩秘列护城河莲花。 刘火摄
这座建于十一世纪末十二世纪初的神庙,与大小吴哥不一样,大小吴哥曾是高棉国的都城。由于都城迁至金边后才被热带雨林所吞没。而崩秘列没有完工时就让森林吞噬了。由于它离大上吴哥较远(约40公里),再由于它晚修于大小吴哥。在元人周达观《真腊风土记》里并没有对其有所记录。从《真腊风土记校注》(周达观著,夏鼐校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一书中可以得知。周氏奉命于元元贞元年(1295)远渡真腊(元依隋对柬埔寨的称谓),其间居住约一年(1296—1297),对其真腊有较详细地记载。特别在第二章《城郭》第三章《宫室》里,有对大小吴哥的记载,但没有崩秘列的记载。可见,在当时,崩秘列并不是一座十分重要的地方。虽然它的建筑规模,后人考定与小吴哥大致相当。在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比小吴哥小多了,也许它比小吴哥由被森林吞噬更为严重 。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作为一座印度教神庙,在十二世纪后期,当整个柬埔寨从印度教转向佛教时,崩秘列与小吴哥同时转向了佛教。
崩秘列的乡间 刘火摄
若干年前,我到吴哥,巧遇成都到暹粒航班的旅游包机首航。这条航班,主要面向四川游客对吴哥的旅游。于吴哥我心仪已久。吴哥在我心中,不亚于我对金字塔的向往。事实在后来得到证明,在游历吴哥后的第三年,我到了埃及。在埃及,震撼我的不是那三座大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而是在卢克索的神庙。但在我接触到吴哥时,在我记忆里的,包括我到过的、我读过的、我看过影视图片的所有古迹,都不如我看到大小吴哥那样震撼。以至于,从吴哥回到家后的若干日子里,我把我在吴哥用相机拍摄的近800张图片,一张一张地看、一张一张地翻,最后选出50幅图片,编辑成题为《我眼里的吴哥My eyes Angkor》画册。因朋友的影楼,仅出了成本费900元,共印了五册。这是我第一次编印自己的相册。我是一背包族,天南海北地,独自行走。行走间,拍照是一必备事务。但是我从来没有像在吴哥这般地拍下如此多的照片。以前没有过,以后一定不会有。奇怪的是,我却一直找不到写吴哥的词汇,以及找不到表达吴哥的文字方式。或者说你根本就无法用文字来叙述吴哥的样式,甚至你无法用文字来重构吴哥的历史。就如我读《真腊风土记校注》那样,即使是像夏鼐这样的有学有识的大史学家,由于久远,由于没有实地(那时的实地),似乎也云里雾里。不是云里雾里,是吴哥那般的宏大,又那般的精美,精美得让当下的游人不敢说话。在走进小吴哥时,面对那么些柱雕壁雕,当时就没有想过要用文字来写上一则游记。当时的奇想是,把这些柱雕和壁雕的图,统统拍下来(这当然是做不到的,而且确实也没有做到),等我以后有空时,照着这些柱雕与壁雕的图案纹饰画上几幅画。糟糕的是,至今也没有画过一幅。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我所拍摄下来的那些个图案与纹饰,表现了什么、表达了什么,或者暗喻转喻了什么。在吴哥面前,事实上我就是一个文盲。其实,对于后人来说,许多时候,我们都会在先人的智慧和精湛的手艺面前,自叹不如,哪怕我们人类的深空探索已经飞出了太阳系。对于我们人类的过去,我们似乎还有许多的不及。对于过去,我们并不是巨人。而且,对于过去,我们甚至谈不上我们就是高智商的人。至少,面对古人及古人留下的遗物遗迹存,我们没有傲慢的理由(更没有去毁坏的理由)。直到今天,我们还在皓首穷经地读两千多年前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读孔子老子庄子,因为两千多年前的哲人以及他们的人品和思想,还继续指引着我们的思考与前行。就建筑文本本身来说,人类已经可以建高达近1000米的建筑,可以建单体几十万平方米的建筑。但我们依然在大小吴哥面前,就如读苏格拉底老子一样。至于说要去画什么,那也许也是天方夜谈的事。因为,我的画笔显然不足以去再现或去表达吴哥里的那些柱雕与壁雕的图案和纹饰。无论它是浅浮雕还是深浮雕,抑或像大吴哥的圆雕与半圆雕(如著名的“吴哥的微笑”)。或许,只能用图片才能记录下柬埔寨九世纪到十三世纪的灿烂文明。
崩秘列残雕。刘火摄
但没有想到的是,在若干后,我却用文字来写吴哥。自然不是写大小吴哥,而是写离吴哥王城40公里的崩秘列。十九世纪后期,在吴哥被热带雨林吞噬了五个世纪之后,意外被法国人发现后。大小吴哥被人隆重推出,随着旅游业的发展,特别是随着多元文化的被承认被尊重,吴哥声誉日胜一日。而崩秘列的破败与隐秘,依旧不为外界熟知。我来到崩秘列,还是因为我的强列要求,以自费的方式来到的。据说建造这座寺庙最初所使用的材料是沙岩,所以大多数建筑损毁后就再难复原,于是,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等待着它的末世。但是正因为它的秘密和破败,崩秘列比大小吴哥似乎更具的魅力和诱惑。据说,性感而善良的安吉丽娜·朱莉主演的《古墓丽影》的许多场景,就是在崩秘列现场拍摄的。也正因为有了《古墓丽影》,崩秘列才以神秘、神异撞进了世人眼里。小、大吴哥本是摄影者的天堂,依然处于原始状态的崩秘列,更是摄影家的天堂。凶猛的大树,在热带炎热的气候和大量的雨水中,把坚硬的石头吞噬着,而且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事实上,崩秘列的神庙,就是热带森林里的一簇蘑菇,而且是残花败柳似的蘑菇。尽管神庙的历史远比森林的历史久远许多,但是,历史与现实,自然与人为,并不是如黑白那般分明,更不是1+1=2那般直接。我们也许活在历史与当下的迷雾里,也许活在人类与自然、当下与过去的纠缠和纠结之中,从来就不得要领。当下活着的人,远道而来的游人,说得具体点,如我作为一个单个的人来讲,于此,真有些不知所措:究竟是无言以志且不朽石头的生命长久,还是滋滋生长且要死去的树木生命长久?
让人惊讶的是,还不只是神庙被森林吞噬的现状与惨境,是崩秘列保存得非常好的护城河。崩密列的护城河长1.2公里,宽90米,与小吴哥的护城河差不多规模,但却比小吴哥的护城河更接近真实。什么真实?就是它没有被后人在虚墟上的修葺。它的原样,也许就是当时建造时的原样;它的原样,就是被后人刚刚发现时残败的原样。残的,缺的,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没有小吴哥护城河因为修葺后的那般精致。或许,我们面对的历史(或者面对的当下)本身就是残破的。崩秘列的护城河,残破、粗砾,但却非常质感。在通过护城河的石桥上,差不多有一千年前的那个时代就在你的眼里和脚下晃荡,变得来就跟当时一般!变得来比当时更有历史感和更有想象空间。或者说,更具有哲学与宗教的意义。即便它们原初的文本就是宗教本身。那么多的能工巧匠们的劳作,也就真实如初地在脑海里显现。得益于护城河的原始、残破和粗砾,护城河满满的睡莲,便越发的生机。贴紧水面的莲叶,莲叶里的莲花,欲开未开、欲羞未羞地时隐时现,美得惊艳!莲,在佛教里,代表清净无染的美德。崇尚莲花,就是崇尚清净无染。或者说,就是把欲望锁定于内心,自安其安自乐其乐。就如周濂溪,虽是大儒,却深得佛教净心与禅定的要义。因此,一篇《爱莲说》让当时与后世传颂。莲,实在是佛教里的精灵。
“崩秘列”一词就是高棉语里的“莲花池”! 喔,一座诺大的神庙,像是专门为莲花修造的。真如是,那么我看到的崩秘列,便是荷花的殉葬品了!莲花,年年新开。神庙,年年无声。
原标题:崩秘列,莲的殉葬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