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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百年生命中与拼音的五次相遇

2017-01-20 12:00 编辑:TF006 来源:北京晚报

汉字是意音文字,只看汉字本身,难以知道准确读音。譬况法、读若法、反切法,这些陌生的字眼,都是古人给汉字注音的手段。如今,我们更习惯使用汉语拼音。26个字母和4个声调的组合,足以囊括现存每一个汉字的读音。拼音用的是拉丁字母,也就是我们熟悉的英语、法语、德语使用的字母体系。汉语汉字和拉丁字母距离那么远,谁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这时候,不能不提起周有光这个名字,不能不说起他百年生命中,和汉语拼音的五次相遇。

作者 吾云


快乐的周有光 沈龙朱(沈从文之子)绘

童年:赵元任是街坊 吕叔湘是同学

111年前的1月13日,周有光出生在江苏常州青果巷133号老礼和堂。

500多年历史的青果巷就在京杭大运河故道旁。这是常州名门大户的聚居地,好比是常州的“乌衣巷”。青果巷中走来的名人,有创办了轮船招商局和北洋大学的洋务派代表盛宣怀、写出了《官场现形记》的小说家李伯元、创作了《风雨夜归人》的剧作家吴祖光。

周家老礼和堂对面,是属于“纺织大王”刘国钧故居的八桂堂天香楼,曾经出租给一户瞿姓人家。1899年,瞿秋白在这里降生。这位翻译了《国际歌》、参与了五四运动的革命家,曾在1930年提出过一份方案,主张用拉丁化新文字取代汉字。

从青果巷133号出发,向东走200来米,就到了青果巷16弄,人称“赵家弄”,是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的祖宅。1926年,赵元任参与制定了《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式》,这是中国第一套法定的拉丁字母拼音方案。

十岁时,周有光随全家迁居苏州。1918年进入常州高级中学(江苏省立第五中学)预科,一年后升入中学,和另一位著名语言学家、主持编辑《现代汉语词典》的吕叔湘成了同学。

在人生最初的十几年里,原本与语言学毫不相干的周有光同若干位语言学家一起成长,已是巧合。语言学研究方向甚多,这些学者们的成果又或多或少和汉语拼音有关,又是更大的巧合。

青年:语言学成了业余爱好

1923年,周有光进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学习。从这一年起,他开始对语言学产生了兴趣。

回溯语言发展史,在母语和外来语发生接触和碰撞时,总是能激发人们对母语的重新审视和思考。唐朝末年,正是在翻译佛经时,人们发现梵语悉昙(字母)和声母、韵母的存在,汉语才第一次产生了声母、韵母的概念。同样,17岁的周有光,也正是因为在大学里感受到了英文字母的方便,所以才萌生了把英语使用的拉丁字母引入汉语世界的想法。

“我从大学一年级开始,就对语言感兴趣了。一到圣约翰就发现语言生活完全改变了,因为圣约翰一天到晚都讲英语,只有中国文学、历史课用中文,其他一概用英文,用了英文,就知道英文的方便、字母的科学管理方法,一系列的事情都不一样。”周有光对这段时光印象深刻。

于是,周有光在大学时主修经济学,辅修语言学。

上世纪30年代,上海成为汉字拉丁化运动的中心,不少人主张用拉丁字母取代汉字。周有光投入其中,积极发表文章,为运动带去了不少新的观点和视角。这段经历,成为周有光受邀在1955年参加全国文字改革会议的敲门砖。

上世纪40年代,周有光驻派在美国时,曾经的街坊赵元任已成了语言学领域的名教授,周有光和夫人张允和常去听课拜访。当时中国几乎没人研究字母学,周有光看了觉得很有趣味。在欧洲、特别是英国的时候,周有光常去街角书店,寻访收集和字母学有关的书。

从进入圣约翰大学到北上参加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周有光对语言学的兴趣绵延了近三十年,只不过“那时候是业余的爱好,想不到后来会用上。”

1955-1958:汉语拼音方案从无到有

从1949年到1955年间,从学者到民间都在积极为汉语设计拼音方案,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及其前身累积收到的汉语拼音方案,有各界633人提交的655种之多。

这些拼音方案对拼音字母的选择各不相同,有采用汉语偏旁部首的,有采用汉字笔画的,有用注音字母的,有用速记符号的,还有用数字和几何图形的,但是论方便和通用程度,都远远比不上我们今天采用的拉丁字母。

1954年12月,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成立,制订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成为委员会的三大任务之一。

1955年2月,拼音方案委员会成立。吴玉章、胡愈之任正副主任,委员有韦悫、丁西林、林汉达、罗常培、陆志韦、黎锦熙、王力、倪海暑、叶籁士和周有光。

同年10月,中共中央召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周有光被点名要求会议。会后,胡愈之对周有光说:“你不要回去了,你留在文改会工作吧。”周有光笑了笑,说:“我搞语言是业余搞着玩的,是外行。”胡愈之说:“这是一项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

不久,周有光接到通知从上海调往北京。这时的周有光才算是扎在了拼音工作里。虽然在拼音方案委员会位居末席,但是周有光承担的具体工作一点都不少。

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下设两个研究室,第一研究室是拼音化研究室,周有光当主任。拼音方案委员会的委员们平时各有各的工作,开会时聚在一起议一议,具体工作都落在拼音化研究室。汉语拼音草案由叶籁士、陆志伟、周有光共同起草,很多案头工作主要由周有光承担。在英国购入的字母书成了有益参考,除此之外,他还四处寻求资料,比较世界各种文字的特点,写成了一本《字母的故事》,后来修订为《世界文字发展史》出版,颇受欢迎。

世界上已经存在的字母太多了,有拉丁字母、斯拉夫字母、阿拉伯字母等等,周有光精心比较,把拉丁字母推为汉语拼音的字母首选。他提出口语化、音素化、拉丁化的汉语拼音三条基本原则,并阐明《汉语拼音方案》有“三是三不是”:不是汉字的拼形方案,而是汉语的拼音方案;不是拼写文言的方案,而是拼写白话的方案;不是拼写方言的方案,而是拼写普通话的方案。这些原则得到了语言学家们的认同。

1956年初,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发表了《汉语拼音方案(草案)》。又经过两年的审定、修正,在1958年2月的全国人大会议上,汉语拼音方案得到正式批准。

周有光的孙女在小学时对他说:“爷爷,你亏了,你搞经济半途而废,你搞语文半路出家,两个半圆,合起来是一个‘〇’!”

周有光的努力当然不是一个零。如今,看似简单基础的“a o e i u ü”和“b p m f”已经不可或缺,《汉语拼音方案》在推广普通话、语文教育、编序和检索、通讯、信息处理、专名拼写、对外汉语教学等许多方面,都发挥着巨大作用。

1979-1982:拼音的新名字ISO7098

《汉语拼音方案》颁布以来,在中国大陆已经通行无碍。但是在香港、台湾地区乃至国际上,各种汉字拼写方案却仍然“百花齐放”,除了汉语拼音,还有威妥玛式拼音、国语罗马字等等。不同拼音方案导致冲突和混乱,让汉语拼音统一汉语拼写,既是务实之举,又在当时的背景下存在一丝政治意味。

要得到国际认可,离不开“国际标准化组织”(简称ISO)。1979年4月,国际标准化组织在华沙召开文献技术会议。周有光接到重任,在会上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发言,提议采用“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

1982年国际标准化组织通过国际投票,认定《汉语拼音方案》为中文文献罗马字母拼写的国际标准,编号为ISO7098。

《汉语拼音方案》终于从国家标准发展成为国际标准,汉语拼音的潮流也势不可挡。台湾地区原本坚持采用国语罗马字,后来又搞出一套通用拼音,但是最终还是把汉语拼音作为规范。在海外,汉语拼音也愈发受重视。20 世纪 80 年代起,新加坡政府开始推行 “讲华语运动”,要求姓名一律按照标准华语的读音、采用汉语拼音来拼写。

《汉语拼音方案》从开始制定到正式批准,用了三年,有人说周有光先生搞几个字母搞了三年,太笨了。汉语拼音从申请成为国际标准到正式通过,又花了三年。当我们今天行走在世界各地,都能享受到汉语拼音带来的规范和便利时,就能知道这三年又三年的时间,花得一点都不简单。

1988:不会五笔也能打字

1988是一个分水岭。这一年,周有光离休在家,同时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打字机。

日本夏普公司按照《汉语拼音方案》研制出世界上第一台中文打字机,给时年82岁的周有光送去了一台。从此以后,周有光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好几倍,他又开始了对中文信息化的思考。

在周有光先生指导下,最早的汉语拼音输入法诞生了。在键盘输入汉语拼音,汉字就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在此之前,五笔输入法是输入的主流,打字培训班如雨后春笋,打字员成了热门职业。但是,五笔输入法需要特别学习,远远不及拼音输入法门槛低、学习快。很快,拼音输入法成为了主流,成为互联网一代的首选。如今,除了报社、出版社、印刷厂中的职业打字员,恐怕很少人掌握五笔输入的要领了。

周有光早早认识到把汉语拼音运用到中文信息处理中的必要。他说:“我们失去了一个大众化的打字机时代。现在,来到了计算机时代。如果输入汉字必须经过记忆编码的特别训练,不能像外国的字母文字那样方便,那么,中国计算机也只能由专业者使用,不能成为大众化的语词处理机。我们在失去了一个大众化的打字机时代以后,不能再失去一个大众化的语词处理机时代。真正消灭差距,追回失去了的时代,出路很有可能就在于采用‘拼音转换法’。”

周有光不但指导拼音输入法,还是我国最早使用和推广汉语拼音进行文字录入的专家。周有光很快对拼音输入法运用自如,每天在键盘上做工作、写文章,短短五年内就写了100多封信和五本书稿。1995年,周有光开始教86岁的夫人张允和学电脑,用汉语拼音输入文字,在电脑上编杂志。刚小学毕业的外孙女蒋小倩从苏州来北京度假,周有光又教会了她,只用了一天,小倩就学会用电脑给奶奶写信。

我们每天在键盘上输入拼音,转成汉字,在网络空间“激昂文字,挥斥方遒”。快60岁的汉语拼音方案依靠拼音输入法,在互联网时代重塑了价值,延续了生命,实现了升级。

2017年1月14日,周有光先生走了。他见证了拼音从无到有,从国内标准到国际标准,从纸上跃到网上。研究拼音对他而言,已然“沦肌浃髓”,和他的生命融为一体。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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