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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金莲”的外婆们 真如冯骥才笔下的“戈香莲”?

2017-03-01 16:06 编辑:TF008 来源:北京晚报

苏轼曾有《菩萨蛮》一词,咏叹缠足。“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这也是中国诗词中唯一的一首诉说小脚扭曲美的诗词。当几位媒体人提议去福建连江拍摄“三寸金莲”的时候,我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两个影像,一个,是我从未谋面的外婆。另一个,就是活在冯骥才笔下的那个“戈香莲”。这两个女人深埋于我的记忆中,此时,却被“三寸金莲”激活了。

作者 裘小桦(文并图)


去年7月24日,我们抵达福建连江的北筊村,开始了艰难而执着的追寻。

我在微信里说——听说在连江县的北筊,筊南,苔菉镇,还剩最后几个“三寸金莲”。今天上午38℃高温下,我们在渔村,汗摔八瓣,一个个找寻,作为一种即将消失的中国文化的存在,记录,是值得的。尽管它很丑陋。

我的外婆对我,是一个陌生的符号。多年来,我只能从母亲的口中或亲属的口中模糊勾勒出她的影像。她个子偏高,长得白皙好看,为人忠厚老实,可惜,在她42岁时就过世了……还有,她有一双三寸金莲。

冯骥才《三寸金莲》中的戈香莲,我记得更深切。她叛逆,抗拒缠脚,个性刚烈。但最终因为裹足而嫁入大户人家,又几次在赛脚会上夺冠,而成为彻底的缠足的卫道士。多年后,她的女儿也将被缠足时,“卫道士”与“天足会”的女儿发生更激烈的碰撞,毕竟,时代前移了,戈香莲终究因为心疼女儿,有所反思,放过了女儿。

渔村很大,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前行,烈日下,不断与飞奔而来的孩子相撞,女孩子们的花裙忽闪成美丽的蝴蝶花……当我们被村干部带入一间昏暗的房间,与一双三寸金莲的绣花鞋相对时,恍如隔世。

何老太,96岁,是我们所见小脚老太太中年纪最大,状态最好的一位,10岁缠足。

那天,在我微信下留言的人数达到高峰值。三寸金莲的照片,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家中的长辈……

我表哥说:这让我想起你们的外婆,我叫她小阿婆,她老人家高高的个儿,一双三寸金莲,走路很快。人很慈祥,她常带着我去地里摘棉花,去池塘洗衣服,也许是因为做伴吧!每次我跟她去,她总要给我买一个棒棒糖。有一天,小阿婆给我妈妈吃了水泡糖蛋,然后叫我妈妈坐在水缸盖上,准备裹脚,大姨,二姨在一旁看热闹起哄,闹声惊动了前房的小阿公,也就是你们的外公,他闻声来到厨房,问清了缘由,怒斥道:现在都民国了,还缠什么脚,胡闹!由于小阿公的干预,救了我妈妈的一双脚。

朋友刀客说:我妈妈裹过脚,痛得哭晕过去,外婆怜她,半途而废,但脚尖五趾已经变形,全窝在脚掌无法伸出了。唐教授说:我外婆是浙江湖州人,小时候被要求缠足,大人哄她,缠足吃好的,外婆就答应了,结果缠上哭闹不止,她家人疼惜她就作罢。所以,外婆有个外号叫“虞大脚”,性格风风火火,嫁给我外公后,家里田产及生意,全权由外婆打理,外公乐得读读闲书,逍遥一生。我的同学胜平说:记得曾读到过,何香凝少时不肯缠足,当了大姑娘时无人说媒,急得她妈妈到街上敲着铜锣嫁闺女。正逢廖家敲锣找未缠足的姑娘……廖家开明,娶了天足的她。还有一位北京的同学说:我姥姥的裹脚布是深蓝色的,洗完晾在屋里,遮天蔽日的。老人家一辈子不服输,但是在92岁那年,知道自己走到末日了,把自己反锁在屋里,3天后,家人撞开门,她已经不行了。

因为终将消失的三寸金莲,我们在21世纪的某个夏天,记起了她们,我们的外婆、奶奶,这一代被缠足束缚了一生的妇女,这一代用小脚承载了中国封建文化的罪孽的老人。她们是无辜的。望着她们的背影,我们才知道,历史的进步是多么艰难。

谢老太,89岁,8岁缠足。邻居说,她是为数不多的小脚老太太中,最清爽最漂亮的一个,还识字。

三寸金莲,始于南唐而盛行于宋代,人们认为妇女的脚,缠得越小越美。自上而下,渐成风气。人们把裹过的脚称为“莲”,而不同大小的脚是不同等级的“莲”。大于四寸的为“铁莲”,四寸的为“银莲”,而三寸的便为“金莲”。脚不但要小至三寸,而且还要弓弯。“你知道脚掌是如何弓弯的吗?民间没有外科医生,没有麻药,咋办?听我妈妈说,用擀面杖将脚掌敲断,其状之惨可想而知”——我表哥如是说。

最难接受的是,所有缠足的孩子都是在母亲或祖母的诱惑、逼迫下进行的。母亲或祖母不在的,便花钱请家族中的长辈来做。一般在五六岁时就开始被缠足。其方法是,用长布条将大拇指以外的四个脚趾连同脚掌折断弯向脚心,形成“笋”形的“三寸金莲”。在孩子的哭喊求救声中,这种仪式是绝不会停下来的。因为她们的信念和责任。她们相信,缠小脚,是对女孩子的负责,是女孩子未来婚姻生活的有效保障。

林老太,87岁,5岁开始缠足。不拒绝采访,她说,拍吧,对下一代有好处。“三寸金莲”的鞋子都是她们自己动手缝制的,都是绣花鞋。鞋子还分走路穿,晚上睡觉穿。

走访中我们发现,在中国的北方,中原,西北和江浙沪一带,三寸金莲几乎绝迹,为何在闽南还有为数不少的三寸金莲?有几种说法,其一,海边渔村闭塞,文明的介入太迟,其二,家里的男人必须出海劳作,女人裹足,可以制约其远行;其三,审美取向依旧保守。

冯骥才在他的小说《三寸金莲》中说道——今天我们终于可以提起笔来,为中国妇女的缠足画一个终结的句号。因为那蹒跚地行走在中国大地上的小脚即刻就要消失了。但是别以为这个句号画得轻松,一挥而就;就像看过一本大书那样,随手一合便是。这个句号画起来分外的凝重沉缓,艰难吃力。低头一看,原来它不是通常的墨色,而是黏稠而殷红的血!

是的,当下,我们常常会对很多传统文化的消失感到惋惜,唯有对三寸金莲的消失,应该感到庆幸。这不是民族文化的光环,而是民族文化的一块痂结。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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