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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忽视的鲁迅思想资源

2014-07-26 10:39 编辑:admin 来源:网络

2014年7月26日  作为现代中国文学之父,鲁迅一直是国家主义话语里的一个异端,影响了一个时代的文学。但是在他的思想背后复杂的隐含,并未被左翼文化人士所继承。从后来的文化发展格局来看,鲁迅的问题意识被窄化解释的情况一直存在着,以致混淆了其思想的各种元素之间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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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像鲁迅这样有国际主义的视野,他后来持续不断的翻译实践,使其与自由主义和左翼队伍都存在距离。在面对民族、国家之类的话题里,他的多元意识使精神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早期鲁迅受章太炎影响,是个民族主义者。但同时也接受了世界主义的思潮。这两者在他那里交互出现,形态颇为复杂。留日时期,他借世界主义讨论民族解放之业,根底在民族自救。这里,章太炎的排满意识被其接受,同时拜伦的解放他国人民的义举被深深认同。兴汉业,保种姓,在他那里是一个主题。而那视野,是在与日本文化对比里形成的。

章太炎排满意识,有大中华的因素。但其过程也含有联合印度、越南等国家推翻帝制的梦想。联合他者,就有了超越民族主义的一面,这对后来的多元意识的出现,埋下了伏笔。

排满思想在《民报》那里一直是一种主旋律。鼓动汉学的精神,驱逐外来入侵者,乃一时舆论的中心。不过鲁迅那时候发现了排满的爱国主义,可能也存在问题。他在《破恶声论》里提出了“兽性的爱国主义”。即以野蛮的方式去对待弱者,以爱国之名而行非人道之事。“兽性的爱国主义”的根底是以强凌弱,与民间的思想相违。他认为:中国的文明,“不借暴力以凌四夷,宝爱和平,天下鲜有”。但晚清以来讲爱国主义的人,带着反和平主义的思想,倚强凌弱的思想甚浓。他警惕道,这是极为危险的倾向。

他最早注意到托尔斯泰,其实就是那种反凌辱的意识所含的暖色。这是超越国家意识的精神资源,与兽性的爱国主义相去甚远。托尔斯泰的伟大处是,“恶兵如蛇蝎,而大呼平和于人间,其声亦震心曲”。

当外来资源使用越来越多的时候,鲁迅发现,近代以来的许多思想家都是世界主义者。这引起了他的注意。爱罗先科、罗曼·罗兰、萧伯纳,都是放眼世界的人。在对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的关系上,看法就非同寻常了。罗素反对战争,甚至成为自己的祖国的敌人。这些信息给中国知识界很大的启示,中国的世界语普及和国际主义运动,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出现的。鲁迅成了这些工作的积极支持者。

鲁迅对自己的文化环境是极为清楚的。他认为汉族文化一直是中华文化的主干。但他同时意识到少数民族文化在中国被忽略的现实。在他看来,中国文化内部一直存在一些问题,要么汉族文化压抑少数民族文化,要么是外族对其他民族的侵扰。中国文化是建立在主奴文化基础上的。没有一个多元共存的文明环境,其文明是有污点的文明。他讨论压迫的时候,对排除异己的思维方式的反感一直挥之不去。文化中的奴性,使民族与国家都处于非常态化的状态。

使鲁迅思想发生变化的是“一战”的经验。他意识到,每个民族都不易独立的发展,而且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间的关系是平等、自然的关系。一战所折射的人间互利意识,在他那里产生了很大的冲击波。

1919年,在译介了武者小路实笃《一个青年的梦》后,鲁迅发现了托尔斯泰思想的内在逻辑。对于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的关系,做了深入的思索。在那译文的后记里,他写道:

中国人自己诚然不善于战争,却并没有诅咒战争;自己诚然不愿出战,却并未同情于不愿出战的他人;虽然想到自己,却并没有想到他人的自己。譬如现在论及日本合并朝鲜的事,每每有“朝鲜本我藩属”这一类话,只要听这口气,也足够教人害怕了。

高远东教授将这些看成“互为主体”的思想。即鲁迅精神的原点,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此后,鲁迅关于民族与国家的系列文章里,表现的都是类似的意识。即在强调民族自立同时,警惕大中华主义。在反对外来入侵者时,又意识到向敌人学习的非民族主义思想。

民国之后,大汉族主义与专制意识是复杂地纠葛在一起的。国民党当局的民族主义文学理论旨在抵挡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鲁迅看到了这种爱国主义的问题。他与俄国文学对话以及与日本左翼作家的对话,都被对手侮辱成投降或汉奸之举。反对鲁迅的人认为,鲁迅缺少对本民族历史的尊敬。但事实是,鲁迅是通过对自己民族不光荣历史的清理,去寻找内在闪光的逻辑。《故事新编》的整体框架,折射了鲁迅的这一思想。

鲁迅曾经非常关注现代考古学的发展。他从新的历史观念里发现,民族问题是一个历史的话题。比如他说唐代,就大有胡气,乃思想开放所致。他认为中国的文化,是不断与其他民族文化交融的结果。这交融的过程,不是你吃了我,或我吃了你,而是“自他两利”。

互为主体的思路,使鲁迅不仅成为中国现代社会罕见的作家,重要的是成为东亚知识分子共有的财富。韩国知识分子与日本知识阶级对鲁迅的亲密感情,恰是其反奴役理论的多重空间的价值。对内,讲究民族平等,对外,是一种世界主义的情怀。这个思路,直到今天依然被人们所珍视,亚洲诸国的矛盾以及本民族内部的冲突,其实恰是未能建立互为主体意识的缘故。

辛亥革命后,鲁迅对民族主义者的批评增多。到了1917年前后,汉族中心的思想被批判国民性的思想所取代。汉文化自审的问题比赞美汉文明传统更为重要。在思考中国社会的出路时,他从其他民族的遗产里发现了诸多有意义的存在,世界主义与马克思主义都给了他诸多的启示。

晚年的鲁迅一直处于紧张的环境。一是政府的打压,因为他不是政府眼里的好公民。也受到左右翼势力的夹击,原因是提倡革命又反对导致新的主奴关系的革命。在处理中国问题的时候,他借用了托尔斯泰的资源,也借用了马克思主义的资源,但却诞生了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国家观与民族观。在现实里却又不属于现实,其乌托邦成分与现实情怀复杂地交织起来,给中国的文学带来了多重的意象。其繁复的思维里的艺术创造,跨越了汉语思维的疆域。不仅受到少数民族的欢迎,也在异邦引起不小的震动。以抵抗的方式而接受域外的价值思想,使他把专制主义与大中华主义与新生的国家秩序剥离开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价值哲学。而这,恰成为其思想遗产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来源:北晚新视觉网 孙郁(学者)

本文为孙郁在近期北京召开的“中以文学论坛”上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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