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指星河论古今：端午节到底该不该快乐？

在刚刚过去的端午节，笔者惊讶地发现许多人发祝福语的时候，都有意避开了“快乐”二字，而是说“端午节安康”了。还有一些专家教授也出来煞有介事地加以论证，端午节说“快乐”不妥。不过笔者记得，就在几年前，媒体都还是说“端午节快乐”的。可见这个新禁忌是最近几年人为搞出来的，并非我国传统。那么，端午节究竟应不应该快乐呢？

作者：赵孟

那些主张端午节不应该快乐的人，理由大概有二：第一，端午节据说是伟大爱国诗人屈原投江的日子，要祭祀、纪念他，怎么可以快乐呢？第二，端午节是各种瘟疫、灾害、蛇虫并出的时候，人们要祈求平安、禳解灾异，所以不应该快乐，而应该互祝“安康”。

关于端午节的起源，有许多种说法。最先它和屈原并没有直接联系。早在先秦时代，五月就被视为恶月。那时的气候比现在更加湿热，疾病很容易盛行，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人就很忌讳它。尤其是五月五日，最为不吉，被视为恶日。出生在这一天的孩子，被认为会克死父母，所以常常被抛弃。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就出生在这一天，他的父亲田婴因此极其嫌弃他，命令她母亲抛弃这个孩子。她母亲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妾，冒着巨大危险把他生了下来。他长大后，以庶子身份，凭借自己的聪明能干，居然被田婴立为继承人，成为著名的战国四大公子之一。

所以，端午节的一系列活动，如悬挂艾草、沐浴香汤、在手腕脚腕上缠五色丝、饮雄黄酒、挂钟馗像等等，都是为了驱邪除病。到了南北朝的时候，这个节日才开始和屈原之死联系起来。最早的记载出自南朝梁吴均的《续齐谐记》：“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子贮米投水以祭之。汉建武中，长沙区曲忽见一士人，自云三闾大夫，谓曲曰：‘闻君当见祭，甚善。常年为蛟龙所窃，今若有惠，当以楝叶塞其上，以彩丝缠之。此二物，蛟龙所惮。’曲依其言。今五月五日作粽，并带楝叶、五花丝，遗风也。”

比吴均稍晚的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记载五月五日“浴兰节”的风俗，却完全没有提到屈原。隋朝杜公瞻为该书作注，才提到：“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所，故并命舟楫以拯之。”但是紧接着又说：“邯郸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斯又东吴之俗，事在子胥，不关屈平也。《越地传》云：‘起于越王勾践’，不可详矣。”由此可见，直到隋代，关于五月五日的竞渡活动到底是祭奠屈原还是伍子胥，各地并没有统一的说法。大概每个地方的人都把这个节日与本地最著名的古人联系起来。楚地说是为祭祀屈原，吴地说是为祭祀伍子胥（后又加入孝女曹娥），而越地则说该节是起源于越王勾践，广西苍梧地区纪念东汉苍梧太守陈临，湖南湘西的一些地方则纪念东汉伏波将军马援。随着文化整合的进程，到唐代以后，屈原才渐渐在端午节的争霸战中占了上风。而且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屈原投江的确切日期，说成是五月五日，毫无根据。可见，端午节与屈原，本无必然关系，只是民间的附会而已。

而龙舟竞渡的活动，在水多的地区经常进行，各地自有其不同起源，最先也并不专为端午节所独有。宋朝著名词人张先的《木兰花·乙卯吴兴寒食》，起头第一句“龙头舴艋吴儿竞”，就生动地描述了寒食节赛龙舟的热闹场景。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龙舟竞渡的活动越来越集中于端午节了。

另外一个主要的活动，就是吃粽子。虽然前述吴均的《续齐谐记》说是为了祭祀屈原，但是实际上未必如此。晋代周处《风土记》早就对这种食品有了记载：“先节一日又以菰叶裹黏米……一名粽，一曰角黍，盖取阴阳尚包裹未（分）之象也。龟表肉里，阳内阴外之形，所以赞时也。”（《太平御览》卷三一）这段文字是从阴阳观念来解释包粽子的原因的，与屈原毫不相干。

现在我们可以知道，端午节本来被认为是“恶月恶日”，在这一天所进行的许多活动都是为了辟邪。魏晋南北朝以后，屈原、伍子胥、曹娥等人物才慢慢与端午节发生联系，使得这个节日逐渐具有了历史、政治、伦理的文化内容。而龙舟竞渡、吃粽子等其他元素的引入和整合，又使端午节向庆典和娱乐方向发展。到了唐朝，庆典和娱乐的成分已经超过了辟邪和纪念成分，端午节已经被当作一个良辰佳节来对待。虽然古代的禁忌和辟邪方法仍然继续流传，但是老百姓已经越来越兴高采烈地来过端午节了。他们万人空巷地去观看龙舟竞渡，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他们欢天喜地地吃粽子，喝雄黄酒，插艾草，互相说着祝福的话。纪念屈原，也绝不是哭哭啼啼，悲哀肃穆。谁说一个纪念日就非得是一片愁云惨雾呢？生活的实际经验也告诉我们，中国人并不是这样过端午节的。

如果一个节日是为了纪念（悲剧性的）某人某事而产生的，就不能快乐地过了，那么许许多多的节日大家都别想过好日子了。六一国际儿童节是为了悼念1942年6月10日在捷克利迪策村被德国法西斯杀害的儿童和全世界所有在战争中死难的儿童的。小朋友们在这一天是不是要默哀肃立，以泪洗面呢？同样，五一国际劳动节是为了纪念1886年5月1日美国以芝加哥为中心举行的约35万人参加的大规模罢工和示威游行的。在其后的几天，示威者遭到警察的镇压和屠杀，多人死伤。那么，我们还要不要“欢度五一”呢？

宋代以后，地球气候再一次变冷，端午节不再那么容易疫疾横行了，驱邪避害的紧迫感在人们心中逐渐松懈。而随着最近一百多年现代医学的引进，更是彻底地提高了中国的医疗水平，端午节不再是容易生病的“恶月恶日”。随着科学精神的逐渐深入人心，相关禁忌也逐渐被人们淡忘。现在谁还害怕在这一天中邪犯病呢，谁还会在这一天战战兢兢担心自己中了恶鬼的招呢？端午节，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快乐的节日，祥和的节日，全民狂欢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