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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博物馆几十年收集几百种老北京声音 叫卖声鸽哨声声声入耳

2017-06-26 09:32 编辑:TF007 来源:北京晚报

2017年6月26日,晴天响日,北京曾有极蓝的天色,雪白的鸽群掠过灰色的屋顶,掠过巨大的蓝色天幕,亮丽的身影如同一群精灵。那鸽哨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传过来,悠远、空旷、嘹亮,余音袅袅,连绵不绝。这是属于北京的声音,在上世纪90年代还可以常常听到,如今却几乎成了绝响。

当我在史家胡同博物馆一间小小的“胡同声音”展室中重新听到小时候熟悉的鸽哨声,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所有的往事如潮涌来,这便是声音的魅力。

这间展室被称为“声音博物馆”,这里收集了北京几十年来的几百种声音,它的创建者秦思源试图用声音还原一个老北京。他说:“北京具有独一无二的传统声场和极为丰富的声音,我是一个声音的收集者,我想用声音去记录一个城市的历史。”

回到祖辈生活过的大宅院

“声音博物馆”是一个仅有4、5平方米的展室,3个人同时进去都会嫌挤,里面有4个音箱,一个可触屏的电脑,电脑屏幕上显示有年代,季节、白天黑夜、雨雪风晴的天气,以及各种声音可供选择,摁下选择键,闭上眼睛,可以听到胡同里知了在低鸣,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叮铃叮铃”的脆响是人力黄包车的脚铃,再听,还有盘旋在头顶的鸽哨,院门口花样百出的叫卖声……仿佛时光穿梭,置身于四五十年前的老北京胡同中。

“声音博物馆”是史家胡同博物馆的一个“馆中馆”,这里是北京唯一的一个胡同博物馆,它曾经是民国才女,著名作家凌叔华的故居,也是当年拥有99间房子的凌家大宅的后花园。1926年凌叔华和作家陈西滢结婚,父亲把这个后花园作为陪嫁送给了凌叔华。陈西滢夫妇后来远走欧洲,留下这座大宅院无人居住,他们的女儿把院子捐献给政府做公益事业,于是才有了这座胡同博物馆,展示和胡同相关的北京文化。

“声音博物馆”的创建者秦思源和这座宅院有着极深的渊源,他的母亲就是凌叔华和陈西滢的女儿陈小滢,父亲是英国汉学家秦乃瑞。中英混血的秦思源几十年来辗转于英国和中国之间,从事和音乐及艺术有关的事业。

秦思源曾谈及他记忆中难忘的一幕,那是他20岁出头还是一个摇滚青年的时候,住在北京做“北漂”,忽然被空中传来的鸽哨声打动,觉得这声音“好美好凄凉”。那似乎是冥冥中埋下的因缘,秦思源没有想到,北京这些独特的声音将会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在英国长大的秦思源人生三次踏入北京,第一次是幼年,迷上中国武术,少年学有所成;第二次是上世纪90年代,做“北漂”进入了当时中国先锋艺术群体的圈子,最终在1995年为了学业回国;第三次是2002年,他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做艺术家和职业策展人,并且,他决定留在中国,留在北京。

命运兜兜转转几十年,似乎是某种召唤,他还是回到祖辈生活的大宅院,他对我说:“北京是个和我关系特别密切的地方,在北京我的脑子里会出现很多新想法,会参与很多有意思的事,我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显然,创办这个“声音博物馆”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录鸽哨声用了小半年

见到秦思源的这个下午,他正在史家胡同博物馆开一个名为“关于声音、场所和记忆的建筑”的讲座,老屋里坐满中外听众,他同时用中文和英文开讲,听着他在伦敦音和北京话之间自由转换,顿时觉得很穿越。

秦思源谈起“北京声音”的缘起,那还是2005年,他策划了一个叫做《都市发声》的展览,请来了4位国际顶尖的音乐家、声音艺术家到北京来,体验北京的声音。“我原以为这是一个比较实验性的项目,没想到公众和媒体反应会这么大。”

艺术家们在电台做节目,向听众征集他们最喜欢的北京声音,听众们互动非常踊跃,“有人说喜欢那些老的叫卖声,老的响器,还有人说喜欢鸟叫、鸽哨,但我们发现这些声音,已经消失了、或者正在消失。”在北京的这段时间,这些知名音乐家、声音艺术家曾几次激动地对他说:转遍了全世界,北京的声音最丰富! “我忽然意识到,北京声音是北京历史的一部分,如果不记录下来,那么这部分历史就会永远消失了。”

秦思源认为,北京文化非常特殊,“老北京民间文化和声音之间的关系,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密切,比如说全世界都玩鸽子,可是只有北京人会把一个哨放在鸽子的背上让它飞,听鸽哨声

声音是北京老文化一个完全独特的东西,在全世界也是很独特的,所以当时想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记录北京的历史。”

2012年,秦思源终于等到了一个契机,史家胡同博物馆筹建,当地政府的负责人找到他,希望他作为知名策展人提出建议,秦思源问:“愿不愿意开辟专区,展示老北京的声音?”双方一拍即合,就这样,北京出现了这座独特的“声音博物馆”。

用声音还原历史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秦思源感叹:“老北京的声音,讲究!”录制每一个声音都是历尽辛苦,力求原汁原味,比如曾经给秦思源留下深刻印象的鸽哨,他和他的团队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才录好。

内行人都知道,北京鸽子和鸽哨的门道太多了,“比如鸽哨分不同材质,有竹子的、有葫芦的。鸽哨悬挂的位置不一样,声音也有区别。而且一群鸽子在空中盘旋,和几只鸽子的鸽哨,也不一样。” 越讲究,越不好制作。为了录好鸽哨声,他们找了很多北京饲养鸽子的人,“但是现在养的多是信鸽,不是观赏鸽,不同的鸽子,翅膀扇动的频率不一样,鸽哨的声音也不一样。”

因为录的时候不能有车声、装修声等任何杂音。那些住在市区里养鸽子的人家就被排除了。秦思源最后在郊区找了一户世代玩鸽的人家,他们还保留给鸽子带鸽哨的习惯。“录制的时候选用了最专业的录音麦克风,仅有耳朵眼大小。”在历经半年的时间后,鸽哨这个项目才算最终完成。“只有最真实的声音,才能感动记忆和我的内心。”秦思源说。

叫卖声力求准确难录制

在“声音博物馆”里,戴上耳机静听,我觉得最动人的还是那些老北京特有的叫卖声,按“选择键”转换四季,叫卖声也各自不同。一过春节就会有卖糖葫芦的声音:“一来——冰糖葫芦哦哟——冰糖嗒!刚蘸得!”花开时节就会出现“玉兰花来,茉莉花——”的叫卖声, 一喊出去,半条胡同都能听见。 再换成“夏”,是一串响亮的叫卖金鱼声: “大——小——嗨小金鱼儿嘞——蛤蟆骨朵儿——大田螺蛳——”,“蛤蟆骨朵儿”是老北京方言,说的其实就是蝌蚪。盛夏时最诱人还是这个声音,“酸梅汤,桂花味,喝到嘴里面冒凉气,又解渴,又带凉,不信您就弄碗尝,大碗的酸梅汤来,俩子一碗。”秋天你会听到卖秋海棠和柿子的吆喝声:“哎——没有虫的海棠哎,多给嘞”、 “赛糖的柿子像喝了蜜呢”。听着这些声音,会有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站在遥远的民国甚至是清末年间的北平街头,听小商小贩走街串巷、吆喝赚钱,看胡同人家买菜染衣、补锅修碗、养鸽饲鱼、平淡度日。

秦思源说,老北京由于建制不能超过紫禁城,所以民居大都是平层和院子,形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特殊声场,而且老北京物产丰富,生活讲究,走街串巷的游贩多,才会有如此丰富可爱的声音文化,“老北京人会听着声音,过日子。”因为每一种叫卖声都有自己特定的旋律,只要听到这个调子,老百姓就知道是卖什么东西的小贩来了,这是一座生活在旋律中的城市。

秦思源发现,老北京的声音中还有一个重要的道具——响器。有些行当是只靠响器招揽主顾的,如行医的、剃头的、锔碗的、绱鞋的、卖掸子的、劁猪的、修脚的和粘扇子的,这八种行当俗称“八不语”。郎中用的响器叫做“虎撑”,样子好像面包圈,里边装了铁珠,一晃就响,小的虎撑像戒指一样,可以套在手指上,大的像手镯一样,可以拿在手上,一般看小病的郎中晃小虎撑,能看大病的才晃大的。“对君坐”这种响器是修脚专用的,做这行的不吆喝,就拿两块长木板,打快板似的打出声来:“哒哒哒哒哒哒”。

除此之外,用来吆喝、叫卖的响器还很多,有一种小响器叫做“冰盏儿”,其实是用生黄铜制成外面磨光的碟形碗两只,夏季时除了卖酸梅汤的,其他卖冰镇果子干、红果糊子膏、雪花酪的都用这个小响器来吸引顾客。敲打时,两个碗摞在一起,夹在手指中,相互敲击,“嘀嘀、嗒嗒”声音像露水一样清凉。这些响器发出的标志性的叫卖声形成了胡同里和集市上老北京人的生活交响曲。而现如今的北京城中,除了磨剪子磨刀使用的铁拍板偶尔可见外,使用其它响器的游商已基本绝迹。

如何复制这些传统的叫卖声是个难题,它们大都数已经从北京人的生活中消失了几十年,秦思源费尽周折找到一些还熟悉当年叫卖声的老艺人,其中有位名叫阿龙的北京土著,他爷爷、父亲都曾在皇城脚下卖过糖葫芦、豆汁、冰棍、海棠,他喜欢收藏北京响器,也跟着家里老人系统学过老北京各行各业的叫卖声,声音博物馆里的很多叫卖声都是请阿龙录制的。

秦思源表示,“可能叫卖在这里边是最难的录音,因为我做这个项目不是一个娱乐项目,不是为了玩,要力求准确。”他觉得这个项目的意义在于,这些声音可以成为北京民俗文化的重要史料。

再现老公共汽车的售票声

在“声音博物馆”里,还有很多有趣的声音记录了某段特殊的历史,由于往日无法重现,秦思源只能用各种方法去还原这些声音,甚至动用志愿者做“群演”,因为他觉得那是北京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动用志愿者群演最多的一次是录制北京1958年“打麻雀”行。据当时的报纸记载,1958年4月19日清晨4时左右,首都数百万“剿雀大军”拿起锣鼓响器、锅碗瓢盆,开始走向指定的岗位。从4月19日至21日,北京市300万人连续突击三天,共歼灭麻雀40余万只。为了录制这段声音,秦思源招募了大批志愿者,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还架设了梯子,大家站在不同的高度,敲响手中的各种物件,试图模仿当时的声场。还原这段特殊的声音,是为了让人们记住这段荒谬的历史。

秦思源发现,北京不同年代的交通声也有变化:上世纪70年代,人人骑车,一到上下班,自行车车铃声刹闸声此起彼伏;80年代,人们的主要交通工具除了自行车,更多是公交车,那时候公交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特别大;90年代后,各种小轿车车轮声、喇叭声慢慢就多起来了。

为了还原北京80年代公共汽车的声音,秦思源和他的团队下了大力气,“想要完全复制那种声场,就必须找到当时的车,当时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还真找到了一辆已经废弃的80年代的北京大公共汽车,找了工程师修理才能发动。“启动的时候声音特别大,车子特别晃,是那个时代公交车的特点。”他们居然还找到了以前的老公交司机和售票员,一起帮助他们“情景再现”,当北京售票员那种特有的,嘴都不张开的“买票,买票”声响起来的时候,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乘客表示:“太像了,就是这个声儿!”

记录今天的北京声音

几年来,秦思源和他的团队从未停止收集声音的脚步,“声音博物馆”中的“展品”也在不断增多。他的阶段目标是达到1000个以上,并且把这些声音放到网上,开一个网上声音博物馆,让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聆听北京。秦思源表示这些声音“在学术上更加严谨,这样我们的成果将不仅是为游客的展示,更加成为北京历史、文化的科学记录。”

秦思源想还原出各个年代甚至年份的声音,这些声音随着时间流逝幻化成了一个个记忆的碎片,他都想要将他们重新找出来并细致还原。秦思源设想,北京声音博物馆的理想运行状态是能让听众自由选择具体时间、场景的声音来听,比如1973的秋天早晨在北京南城街道上的声音。“观众听到这些声音,当时可能只是觉得有意思,就像我20岁时听鸽哨声一样。但没准,多年后,他当年听到的那个声音会在冥冥中影响他做某个决定,就像我现在在做声音博物馆一样——这也是我们做文化保护的一个有趣之处。”

同时,秦思源和他的团队还将加大对“今天的北京声音”的记录。“其实现在有些北京声音也很有代表性,我们正在记录。”秦思源说。他们将分门别类地记录北京的鸟鸣。“北京人爱养鸟,但每个时代养的鸟也有不同,场所也不同,我们这次计划除了录制不同品种的鸟,也将记录比如小区里的鸟叫是什么样的,环路边的鸟叫是什么样的,成为今天北京的声音。”

秦思源称,自己不是田野录音师,也不是专业录音师,他只是一个声音的收集者。然而他的心中还有更大的计划,他希望在“声音博物馆”里除了北京声音,还将增加“国际当代声音”,

“现在每个人都有手机,都可以录音,可以记录周围的声音,哪种可爱,哪种可恨,哪种可以让人想到小时候,不是以专业人员的角度,而是你、我,这样普通人的角度去记录声音。”

“声音是各种人通往过去的桥梁,现在的声音是未来的记忆。”秦思源说。

 

本文来源:北京晚报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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