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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圣手”胡导的《眼儿媚》

2017-07-20 21:29 编辑:TF003 来源:北京晚报

上世纪40年代左右的上海,即在抗战的“孤岛”和沦陷时期,此时的话剧舞台格外的热闹。报章遂有“四大导演”和“四小导演”之谓:前者即黄佐临(1906—1994)、朱端钧(1907—1978)、费穆(1906—1951)、吴仞之(1902—1995),后者为洪谟(1913—2014)、吴琛(1912—1988)、吴天(1912—1989)、胡导(1915—2013)。胡导以98岁高龄去世,按中国人习惯算法,虚岁99岁,“百”之少“一”,故为白寿之年。次年,洪谟去世,享年102岁。

作者: 吴霖


 

胡导不是本名,他原名为胡道祚(zuò),走上社会后,因为有很多人第一次见面都念不出“祚”这个字,往往在叫他“胡道”之后,不得不紧急刹车,于是有人以后见面,干脆直接省略最后一字,称呼其为“胡道”,久而久之,胡道祚索性把名字也“喜剧性”地改成了“胡导”。改名时,胡导还是个业余话剧演员,慢慢地,他真成了话剧导演。“胡导”一词,从此名正言顺,更加理直气壮了。

胡导是中国话剧的重镇上海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亲历者,不仅演了很多的戏,也导过很多的戏,但写剧本,却是极少。据说曾根据鲁迅小说改编过一个剧本,早已散佚不存。于是,留存的这一册《眼儿媚》剧本,成为惟一。他当时虽然也经常在杂志报纸上撰文,但一直到1949年,《眼儿媚》无疑是他出版的惟一的一本书。就剧本而言,也成为他百年生涯之惟一。

《眼儿媚》是孔另境所编《剧本丛刊》第四集中的一种。由世界书局出版,初版于1944年12月。

年轻时的胡导

根据剧本扉页提示,得知该剧改编自法国嘉禾的《我的妻》。此剧写出后,不知何故未能上演。胡导在90高龄曾出版了一部《干戏七十年杂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话剧舞台》,其中保存了话剧界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其最大的特点是讲述亲历的“干戏”旧事。如对当年具有开创性的喜剧《甜姐儿》的编、导、演的细节记录,即是一例。这本回忆录的结束,几乎是戛然而止的,时间节点,放在1945年。缘何如此仓促,不得而知。就是在亲自写作的此书中,胡导对自己创作的《眼儿媚》,只字未提,令人茫然若失。

该素材当年另有人曾改编成了一个叫《豆蔻年华》的话剧,并由国华剧团上演。编剧范禹,导演章杰,演员阵容有冯喆、黄宗英、卫禹平、戴耘等,演出地点在金都大戏院。

董乐山在当年曾以笔名麦耶撰写剧评,大开大合,文字老到,观点鲜明。晚年的董鼎山在胞弟去世九年后撰文《至爱兄弟不了情》中,仍喟叹乃弟早年文章的成熟。这一批“麦耶剧评”不仅以文笔犀利风行于时,而且还不经意间保留了沦陷时期上海话剧演出的史料。比如关于《豆蔻年华》,董乐山就曾在1944年11月号的《杂志》上撰文评论:“《豆蔻年华》演出最引人注目的是卫禹平的演技,我们甚至敢大胆地说,《豆蔻年华》整个戏是他演活的。”经我查阅当年《申报》,《豆蔻年华》1944年10月21日开演,一直到12月17日结束,总共上演了67场。这在当时,算是一个很不坏的票房。

由此,或可大胆推测,胡导改编的《眼儿媚》是因与《豆蔻年华》题材撞车而未能排演。虽然剧本的改编源自同一母本,故事情节应该是相似的,但对人物名字的设计,却还是带有改编者强烈的个人色彩。比如《眼儿媚》中的人名:劳统志、严尔梅、胡婕梦、华丽云、卓克生等,在《豆蔻年华》中则为:刘不凡、韩诚斋、苏黛妮、露茜等。我们现在因无法找到《豆蔻年华》的文本,但如果仅从剧名和人物名字的设计而言,胡导的版本在喜剧意味上是略胜一筹的。设想,假如当年《眼儿媚》也能排演,彼此打一打擂台,比一比票房,也许就此会成就一段剧坛佳话呢。

1944年12月,《豆蔻年华》谢幕,《眼儿媚》出版,对胡导而言,是典型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但抑或仍有隐痛,故笔下纸上,对此节往事,不复再提?!

根据《眼儿媚》文本分析,胡导对此剧是以“闹剧”定位的,即是《甜姐儿》“流线型喜剧”这一类型的继续。当时,有人评价:“介绍这‘流线型喜剧’到中国来的便是今日以闹剧鸣于时的胡导,说介绍还不如说发明,因为外国的剧坛还没有这个新奇名称,还倒是胡导费尽心机想出来。”

胡导曾对自己在沦陷时期对喜剧的偏爱称作“苦中作乐”,以《甜姐儿》为代表作,他自己统计,在1942年末到1946年初,他一共导演了12部“流线型喜剧”。1943年,已有评论称其为“喜剧圣手”。“流线型喜剧”成了胡导的招牌,对此类喜剧,胡导的定义是:“这类戏主要是商业性产物:特偏重技巧——台词一定要写得锋利、俏皮、富有情趣,情节安排当然不能一般化,必须具有幽默意味,既出意料之外又必须合乎情理之中。从商业着眼,自然不讲究是否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而艺术格调上,又是‘不俗的’。”

纵观胡导话剧的一生,赵默(金山,1911—1982)无疑是带领他进入话剧世界的引路人。1933年6月,胡导所在中学要排演话剧《父归》,请来的导演就是赵默。赵默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带领这帮想演话剧的中学生去看话剧。胡导记得是去宁波同乡会看了春秋剧社的《梅雨》和《名优之死》,两剧均是田汉所作,这是胡导第一次看话剧。随即,在田汉根据菊池宽原著改编的《父归》中,胡导第一次粉墨登场。当年暑假后,胡导和几个同学根据自己所在的持志中学的谐音成立了“持钟剧社”,还是请赵默做导演。由此,胡导和“持钟剧社”被赵默很自然地带入到“左翼戏剧运动”去了。
高中毕业前夕,“持钟剧社”受邀演出《父归》,胡导还想请赵默导演,但赵却鼓励他自己来干,因此,胡导执导的第一出戏,也几乎是被赵默“推”上台的。当时的赵默,其实只比胡导大4岁,但在胡的眼中,赵的形象是高大且神秘的。赵默(金山)的谜团,是1949年后才慢慢揭开的。

曾为胡导恋人的华中鲁艺学员叶玲(白荻)

中学毕业后,胡导与同好组织了一个业余话剧团体“蚁蜂剧社”,“蚁蜂”者,谓其小而有用也。说小,还真是不大,1937年末,“蚁蜂”成员总共只有4人(胡导、胡大中、黄征野、金鑫)。后来,胡导将白荻(1920—1941)、乔奇(1921—2007)等人拉进了剧社。

乔奇后来成了众所周知的表演艺术家,他对胡导终生感念并执弟子礼。白荻曾和胡导一起演出了只有两个角色的《街头人》,但辛勤的排练却没有收获演出的成功。原因是剧场的尺度与排演时的设计,完全不同。最终,“全乱了”(胡导语),那是1938年。

在胡导晚年的文字回忆中,写到此处,有着看似矛盾的叙述。一种是:“六十多年前的《街头人》的排演,是我永远的美好记忆”,在他的记忆中:“那弄堂里有法国梧桐树,有穹形拱门,黑铁杆的灯架上面装着点煤气的19世纪的街灯。那间楼房是长方形的,推开窗户,还是春天。天是晴的,蔚蓝的天空上有时飘荡着白云……”一种是:“很不幸,这《街头人》的演出竟成了我回忆中最不愉快的一段经历。”少有的抒情和果决的定语,让人觉得在胡导的文字背后,有着欲说还休的意味。在这本30万字的回忆录中,白荻的名字有如惊鸿一瞥,只此一处,再无笔墨。我很想知道她的下落。
经过一番搜寻,总算有了一点线索。白荻,原名姚莲娟,原籍浙江平湖,1938年毕业于上海务本女中,1940年秘密加入共产党,同年底到达苏北新四军根据地,进入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戏剧系学习,任女生班班长。1941年7月,日伪军对盐阜区第一次大“扫荡”,由丘东平、许晴、孟波率领的华中鲁艺第二队在转移至北秦庄遇敌,丘东平(著名作家,原华中鲁艺教导主任,1910—1941)、许晴(戏剧系主任,1911—1941)等三十多人牺牲,六十多人被俘,另有近百人由孟波(音乐系主任,1916—2015)率领突围。华中鲁艺的八名女性因不愿被俘,投河殉难,其中第二个高呼口号投河的,就是已改名为叶玲的白荻。另有一位来自桂林的女记者,在痛斥日寇后,也毅然投河。

当我将白荻的下落告诉胡导的哲嗣胡传敏后,他沉吟半晌,告诉我,白荻是他父亲的初恋。他父亲生前只知道白荻参加了新四军,但随即杳无音信,估测可能牺牲,但并无确信。当然,更不会知道她牺牲得如此英勇。胡导后与王祺结婚,时在1945年2月。王祺是上海剧艺社时期的演员,活跃在抗战时期的上海话剧舞台,出演过众多角色,今年已98岁高龄。

其实,《眼儿媚》是曲牌之一种,又名《秋波媚》。四十八字,前片三平韵,后片两平韵。算是小令,但唐宋以降,填写的人既少,值得让人咀嚼再三的佳作也寥若晨星。至于胡导当年究竟是何种机缘想到用古代的曲牌,作为新创作的话剧名称,不得而知,也不太可能有答案了。

我忘了在哪一本冷册上,曾看过一首《眼儿媚》,照录如下,以博读者一粲:

明月曾经照桃花,风骤雨疏斜。旧朝故事,新翻文字,人在天涯。

戏中戏外听欢笑,喜剧亦冤家。胸中块垒,纵船千里,醉酿烟霞。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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