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5日讯,中国历来被看做大陆国家,农耕文化发达,海上传奇似乎被忽视的比较多,其实中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有辽阔的海域,也有着丰富的海洋志怪、野史、方志。青年作家盛文强近年来潜心采集整理海洋民间故事,短短几年,拿出了四部海洋主题的作品:《海盗奇谭》、《渔具列传》、《海怪简史》、《岛屿之书》,涉及海洋文化中的细枝末节。
采访 李峥嵘
盛文强
《渔具列传》是一部以器物为主人公的小说,充满了传奇、野史、方程、考据、引语、名人生平、考察手记,甚至一些“美的碎片”,古东夷部族的渔猎精神在纷繁的渔具谱系中得以集束式释放,古典渔具的锋利、缠绕、回旋、无限、绵延等属性也暗合了现代性题旨。
《海怪简史》则记中国古代海怪故事,兼及历代海怪图像,找寻一种失落已久的志怪传统。
《岛屿之书》是早年作品的自选集,东南沿海的无名岛屿成为写作的对象,它们身上,有着特立独行的品性。
最近新出的《海盗奇谭》写中国古代海盗轶事,从历代野史、笔记、方志中打捞出中国海盗故事的碎片,然后加以重构,那些被传奇包裹的主人公,只选取其一生中最为光华夺目的断面——个体生命瞬间的燃烧,使其生命中的日常显得黯淡无光。断章取义或者道听途说的微观演义,也暗合志怪的古老传统。
盛文强的写作从传统被忽略处汲取灵感。他写海怪、半岛、海盗,从古代文献中打捞出只言片语,杂取志怪、野史、方志等文本的体例,重构中国故事,古今互文,想象奇崛,在中国志怪笔记小说传统上,考据、拼贴、戏仿,融入现代技法。
在接受北京晚报采访的时候,盛文强说:历代笔记中关于海洋的叙事,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谬误颇多,这些谬误却又多有令人喜爱之处,比如鲸成群结队出游,古人就说这是“过龙兵”,说这些大鱼是龙宫的兵丁,他们结队出行,是在海上巡逻,喷水的鲸是鸣炮开道的前哨,大部队通过,劈开海面,鲸的沉稳和庄重,带来难以言说的心理体验。有人会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龙宫,鲸的成群出游是为了追吃洄游的鱼群,这固然是科学理性的说法,但却不如古人的说法有趣。
“关于文学想象,我可能会写到龙兵队列中的一头鲸,它没有冲在最前,也没有落在最后,只是身处中间稍微偏后的位置,它在龙宫这样貌似很有前途的单位工作,过得或许并不开心,它面临怎样的困境?它有怎样的家庭?在盛大而又奇幻的仪仗逡巡游弋之际,其中有一头鲸怀揣着秘密心事,它为此闷闷不乐。其实这头鲸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这样一来,在‘过龙兵’的古典叙事模型中,便有了现代体验。”
(原标题:从古代文献中打捞出只言片语,重构中国海洋故事
大陆尽头,想象开始)
理想的文本恰似潮间带
作者:盛文强
我出生在青岛胶州湾内的海岛,从小父母就给我讲述岛上的传说。渔村里有一座山丘,是海岛的制高点,那儿有一座龙母庙,据说在二百多年前,村中有个女人生了一条龙,这座庙就是纪念她的,人们出海捕鱼,就会去求一帆风顺,在岛民的眼中,她是龙的母亲,只要讨好她,龙就会来护航,后来出现了庙会,成为岛上的狂欢节。在上小学时,青岛有一份儿童刊物《小葵花》,以连环画为主,当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整本杂志最中间位置,有一个跨页的“海洋民间故事”栏目,是多格连环画的形式,这个栏目做过很多年,选取的多是沿海地区比较著名的民间故事样本,那时学校有订阅,每期都看,算是对这一题材有了最初的接触,隐约知道了“海洋民间故事”这个说法,原来与海洋有关的故事可以这样单独成为一个类别。
写作以来,实地走访所占比重越来越大,来到海滨,寻访当年海盗的下落,虽然有些巢穴已经毫无踪迹,但在这里,我与他们同在一个空间节点上,所差别的,只有时间轴的不同,我隐约感到这片空间正在给我传递着隐秘的信息。那些来自海滨的故事讲述者,他们所讲的可能是一个典籍不载的古老故事,自他去后,故事也将失传。
资料的积累,除了实地搜集的录音和笔记,还有来自文献中的碎片,我电脑里有一些文件夹,每读到有用的资料,就照录下来分类保存,这需要海量的阅读来支撑,当然还需要阅读时的勤动手整理。我的所谓灵感,主要是指我从上述资料中学到一种来自本民族传统中的叙事方略,让我知道该如何落笔,只要落笔的那一刻到来,文本就开始生长,随着岁月的流转,它将日渐丰茂葳蕤。
相对于大,我更倾向于小。古人的志怪、野史、方志中甚至没有完整的叙事,来路不明的一面之词,使文本显得可疑,而那些突然出现的场景,暧昧不清的人物,也如蜃气般不可端倪。历史学家至此无路可走,孤证难以取信,传言也非治史的依凭,文学想象恰可在这些断片的缝隙里游刃有余。
我理想中的文本恰似潮间带——潮水的最高潮位与最低潮位间的海岸,也即:从海水涨至最高时所淹没的地方开始,至潮水退到最低时所露出水面的狭长地带。这是一片海陆相争的所在——潮间带是属于海洋,还是属于陆地?难以界定它的身份,它本来就在界限之外。
郑成功父亲的奇幻漂流
郑芝龙离开人群,来到船头,他按着腰里的宝剑,望着海面浮现出的岛屿,浓荫覆盖的碧色峰峦。船绕过岛屿之后,海面豁然开阔。航行的水路之远,于他而言有着直接的感受——长达半年多的颠簸,除了途中路过的几个岛屿,终点仍未抵达。终点是一片谜一般的陆地,在舟师的口中,那片陆地上奔跑着麒麟、比肩、狻猊等神兽,空中则飞舞着羽人,他们可以徒手捉到飞鸟,楼台殿阁由白玉雕砌而成,宝顶上镶嵌的宝石像夜空中的繁星一样稠密,却又比星空更加明亮。墙上的画框里,画面景致总是世间罕有,身手矫健者跃入画框,即可进入图画中的世界。
海的尽头在哪里,海外又是怎样的天地,与中土又有何不同?少年郑芝龙的心里满是疑问。未知之乡正等着他去一一见证,海的卷轴正在他面前徐徐打开,少年被卷进了折叠的空间,物象不断撕裂又重新组合——飞鱼的银白之腹翕动着从头顶飘过,巨鲸的脊背时时遮挡视线,也有玳瑁的紫水晶盔甲,出没在蓝色的波纹之下,使海水光华闪耀。水手们起网,大罾里布满了弹跳的青色鳞族,这些丹青难以摹写的色块,构成了神异的旅途,令少年郑芝龙看得目不暇接。他的脖颈,像麻雀一般灵活,及时将他的双眼送到新奇之处,他比常人看到的更多,因此也担负着更多的思考,细微的变化正在他身上发生。
郑芝龙的早年行迹,是与这些航海活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个来自福建南安的少年,从十八岁开始往来于东南沿海。他先至澳门,随舅父黄程学习经商之术,在澳门受到天主教洗礼,教名为尼古拉斯,因其乳名为一官,又被欧洲人称作尼古拉斯·一官,而他的字飞黄,又字飞龙,长辈希冀其飞黄腾达的寓意便不言自明了。这个年轻人有着复杂的名号,繁复的名字,正是他早年芜杂经历的写照,谁也没想到,他日后居然奇迹般地缔造了海上王国。
在随舅父学习经商的过程中,舅父发现这个外甥聪颖过人,因为他在短时间内即学会了外语,尤其擅长葡萄牙语、荷兰语、卢西塔尼亚语,后来东渡日本,又学会了日语,又娶了日本女人为妻,后来这个日本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叫郑森,也就是后来的郑成功。
妻子是日本人,郑芝龙本人在日本逗留也最久,青年时代曾以日本为据点做生意,因此,郑芝龙的日语最为纯熟,几乎与日本人的音调无异,他还能说出日本四岛上不同的口音,模仿得足以乱真,一种语言中的不同方言,他也能切换自如,如此繁复的语言大树,枝丫芜杂,却在同一个人身上并行不悖,同行者甚至认为他是古老的歧舌国——一个传说中的海外岛国——的孑遗,歧舌国的国人,都有两条舌头,能发出两种不同的声音,这个神秘的国度后来在海上凭空消失了。当时的人们认为郑芝龙有两条舌头,歧舌也成为他早年的又一绰号,在海商和水手们中间流传开来,并且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他离开海以后,这个名号才逐渐被人们遗忘。选自《海盗奇谭》
来源: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