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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的中国戏单研究:最早介绍民国戏单的是这些“京剧通”

2018-03-22 15:33 编辑:TF010 来源:北京晚报

戏单,薄薄一张粗纸上,印着风靡一时的名馆名优名剧,想象当年演戏的情景,令人可叹。对爱戏的人来说,收藏戏单的价值是至高的:对研究界也是如此,戏单告诉我们很多信息,其中含义很丰富,值得研究。

作者:波多野眞矢(东京大学、国学院大学、庆应大学、早稻田大学兼任讲师)


收藏中国戏单的日本学者、汉学家

20世纪初正值京剧鼎盛时期,中日之间的定期客运轮船已经开通,大量的日本人兴致勃勃地初踏大陆之地,初尝中国戏,便产生了不少日本戏迷。到了21世纪的今天,中国已经出版了几种戏单集,日本的研究家们也开始研究在日本的中国戏单。我想借此篇幅简单地介绍一下民国时期拿回日本的戏单及至今研究的概况。

最早介绍民国戏单的日本“京剧通”们

大连永善大舞台1927年8月29日的戏单。日本画家若柳柳湖捐献。贵俊卿乃著名老生,跟贵少卿父子登台。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藏。

最早给日本人介绍戏单的是民国初期的日本“京剧通”们,他们在介绍京剧的著作里匀出篇幅写过。第一本全面介绍京剧的研究著作是著名剧评家辻听花(1868-1931)写的《中国剧》(1920),该书有这样的描述:“各剧场,将每日剧目,印刷于纸片。演剧之际,於场中售之,俗谓之戏单。该纸片大约长一尺。广六七寸。赤色黄色为多。—(中略)—各地之戏单,概有一种笔法。字体肥大,与普通文字大异。恰如日本剧场,及相扑场(角觝)所用之目录。其纸幅与今日无异。惟多用赤色或黄色者。近年以来,戏单形式,渐次变化。木板减少,铅板加增。其所用之纸,华纸少,洋纸多。其格式,则下方排列剧目。各剧目之上。揭出重要优伶之名。往年上海某剧场,曾某戏单之改良,里面略说各剧内容,以便观客。今已无之。余收藏古今各地之戏单,不下数百张。仔细研究,颇有趣味。”(原文为繁体中文,标点由编辑所加)。还登载广德楼、开明戏院、共舞台的戏单照片。

此外,波多野乾一(1890-1963)写的梗概集《支那剧五百番》(1922)里也介绍戏单/报纸广告的具体看法,大轴戏写在什么位置,演员名字的排法等。安藤德器(1902-1953)的《京剧入门》里也有新新戏院、长安大戏院戏单的照片,还有滨一卫(1909-1984)在《北平的中国戏》(1936)里说到在剧场具体怎样买戏单,等等。介绍外国的戏剧,之前的研究大概只限于文学和文本的研究,那么他们为何非要写到戏单?我推测,他们设想的读者不是单纯的“读者”,是未来的“观众”,不但要增长外国戏剧的知识,而且还要进戏院听戏。况且他们不懂或者不太懂汉语,剧场又没有字幕,那么戏单的功能就不会跟一般中国人听戏时一样,那些薄纸就是看戏当中给他们提供信息的重要伙伴了。

光绪年间老戏单,年代不详,庆应义塾大学中文研究所藏奥野信太郎戏单。

日本奈良有正仓院,这所建筑和收藏品可以证明日本人对漂洋过海来的东西怎样保存,历来如此。当然,从数量来说,在中国的戏单肯定比日本的多得多。日本人里收藏最多的应该是辻听花。上面写的辻听花的文章里提到,1920年已经有了数百张。他1912年在《顺天时报》当编辑,1913年就开始天天发表剧评,他看戏的时间比其他日本爱好京剧者早得多。但是他的收藏不能算数。因为他1931年在北京逝世,后来遗物不知所终,戏单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很想知道他的遗物的下落,今后应该好好儿进行调查。

北京华乐戏园1938年2月27日戏单

下面要介绍现在日本国内已经确认存在的戏单,收藏在四处。第一,爱知县名古屋大学图书馆青木正儿文库。第二,福冈县九州大学图书馆滨一卫文库。第三,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第四,庆应义塾大学中国文学研究室。青木正儿先生(1887-1964)是京都大学中国文学系的学者,著有《中国近世戏曲史》,早已翻译成中文,在中国也是很著名的。作为文部省在外研究员,1925年4月到1926年6月在华。这期间他在北京听戏的戏单有17张,后来去上海的有9张,杭州和嘉兴各有1张,其他还有韩世昌在京都演出的日语戏单1部。他把这些按照看戏时间的顺序亲自贴在一本册子上。其中有纸幅比较大的,他居然把空白的部分剪掉去贴,这样的收藏方法恐怕是独一无二的。文库里还有他自己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演出广告,也都贴在一本册子上,提名叫“前台梁尘录”。他的收藏里值得注意的,是7张昆曲的戏单。因为他对昆曲研究很深,对皮黄的价值看得低,很期待观看昆曲演出,终于在上海徐园和笑舞台看到了昆剧传习所的演出。他根据这些看戏经验写成他的重要论考《从昆曲到皮黄的变迁》《南北曲源流考》。青木的戏单,2008年爱知淑德大学中冢亮讲师在论文《青木文库戏单目录》里整理出来写了解题,京都大学的赤松纪彦教授对其中昆曲戏单写过论文《七张戏单》。

滨一卫先生的186张戏单

北京广和楼戏单

现存数量最多的是滨一卫先生的收藏。他是京都大学中文系毕业(但没有直接受过青木正儿的指导),后来到九州大学任职当教授。大阪出身,为人和蔼,爱戏。他有这样的文坛佳话:高中时代跟周作人长子周丰一是同学,而且成了很好的朋友。滨一卫1934年5月到1936年6月在北京留学,住的也是周作人家里。就这样滨一卫和周作人之间也有了来往,最近在九州大学图书馆滨文库里还发现了周作人送给滨一卫的冰心手稿本《春水》,因此九州大学开了大型研讨会。真可谓人生奇遇,有趣矣。滨文库里有186张戏单(包括3张说明书),还有附随的戏票,保存状态非常好。大阪市立大学研究中国戏曲,近现代文学的松浦恒雄教授早就注意到,2008年《在于二十世纪中国演剧史里的戏单,特刊的基础研究》里整理过《滨文库所藏戏单剧目和演员目录》。九州大学中文系中里见敬教授近几年来致力研究滨一卫,组织研究组整理分析他留下的唱本、唱片和戏单等。中里见教授还提到过1936年出版的《北平的中国戏》里有这样描述:“木板活字磨损得很的,散发出拙劣味儿的那个挺愉快的广和楼的戏单子,今春以来变成了很一般的铅字了。”可能对他来说,以前的广和楼戏单的版面看着有味道,金属活字虽说整齐,但排得平淡无味,没什么意思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听到过,有人说戏单的版面有没有意思,一般主要看其内容,某月某日哪个演员跟谁演什么戏,排在第几个,等等吧。可是,种种戏单一个一个的比较起来,字体,装饰,制作方要推广什么,容易发现每个戏单都有个性。滨一卫教授的话,显示他独特的感觉,给我们提供新的角度去看戏单的可能性。

奥野信太郎之未公开戏单

下面,介绍还没对外公开的戏单。日本庆应义塾大学中文系曾经有一位教授,随笔能手,文艺界里驰名的,叫奥野信太郎(1899-1968)。他从小受过中国古典的教育,对中国的了解很深,站在这个基础上写出硬软雅俗,纵横随意的文章,很有味道。非常懂戏,对中国戏曲的研究也深。1956年梅兰芳第三次访日演出的时候,NHK电视台播了梅兰芳《贵妃醉酒》和李少春、谷春章的《三岔口》,当时没有字幕,由播音员和解说员来现场介绍做什么,唱什么。当解说的就是奥野信太郎。他1936年到1938年在北京留学,《随笔北京》等著作里有很多跟中国有关的作品。他的戏单有56张,大部分是留学期间的,但还有1910年代、20年代的,也许在北京购买的,或有人送的。他的随笔里有一篇叫《惜富连成》,1948年富连成停办时他回忆在北京看过富连成的舞台的情景,他说他很爱富连成的戏,收藏的戏单里确实有富连成的演出。另外,他有他最喜欢的演员。是小翠花,格外欣赏。北京曾有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加一个徐碧云或朱琴心等五大名旦的说法,但奥也必定要把小翠花放在一起说“五大名旦”。戏单里也能看到小翠花的几张戏单。比如说《坐楼杀惜》《小上坟》《荷珠配》《任蓉卿》《拾玉镯》《得意缘》《海慧寺/马思远》等。

笔者以前在庆应大学念硕士,当时在中国文学研究室里有不少奥野教授留下的遗物,把这些戏单按照时间整理后放在文件夹的,就是我。我毕业以后几乎没有人查看,图书馆藏书目录里也没有登记,直到今天。我觉得这些也应该公开,希望大家一起来看。奥野的戏单,滨一卫的戏单,青木的戏单,每个人来中国的时间没有重复,而且各有各的收藏特色,比较起来非常有意思。奥野还有一种戏单是已经放在图书馆书架上了的。一本线装的册子(原来毛笔写的《左传事纬前书目录》翻过来用),上面贴着清代光绪初期的老戏单。小小的黄色纸上,用木刻活字印着九到十三出戏名,其他什么都没有。是早期点戏用的单子,册子一页贴三张,共有十三页,一共39张。这些戏单的来源如今无法得知了。奥野先生今年正值逝世50周年,庆应大学准备搞纪念活动。

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的戏单

天津张园游艺场1923年6月1日的戏单。能看到安舒元的名字,还有文明新剧,电影场。上面还写着“大放新奇烟火”。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所藏。

以上三种都是一个人的收藏,最后要介绍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的戏单。共有50张。这所博物馆是纪念坪内逍遥博士而建的。日本戏剧以外,海外的资料也相当丰富。有关中国戏剧的资料可以说是日本国内最多的。也有1907年春柳社在东京演的《黑奴吁天录》海报、梅兰芳画的松树屏风、戏装等珍贵资料。欧阳予倩曾经在早大念过书,1956年梅兰芳访日演出之际他们一同访问演剧博物馆,这里跟中国的来往很深。从去年开始,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特别招聘的研究员铃木直子老师和我,作为早大演剧博物馆演剧映像学连携研究处点的共同研究项目之一,开始研究这些戏单。这50张里,11张是前世纪收藏的。6张是日本画画家若柳柳湖(1888-1983)的,1932年捐赠给演剧博物馆。若柳是日本舞蹈若柳派第一代家元的长子。可是他从小喜欢画画儿,没有继承家艺,选择画家之路,师从名家松本枫湖和安田靫彦。他昭和初期到北京、上海等地游学,画了很多脸谱、舞台人物、场面等内容的精致的日本画。戏单包括有北京升平茶园,开明戏院,天津大舞台,大罗天舞台,大连永善舞台,上海天蟾舞台,时间从1925年到1927年,可以看到若柳当年的足迹。受过舞台艺术的熏陶,再加上受安田靫彦爱画《鸿门之会》、《王昭君》等中国古典、历史主题的画这些因素的影响,他到中国看戏,也就画了很多脸谱吧。还有一位捐赠者,是早稻田大学中文系实藤惠秀教授(1896-1985),中国近现代文学的研究家。他1956年5月给博物馆捐送一张戏单子,是1926年开明戏院梅兰芳演应节戏《天河配》的。具体情况没有记录,但从捐赠时间看来,正好是梅兰芳访日团到东京之前,我推测可能他把手里的跟梅兰芳有关的资料赠送给了博物馆。另外4张来源不详,是平成2年(1990年)整理时发现的,三张天津的,一张青岛的,都是上世纪30年代,又不属于前述的7张。演剧博物馆去年新收了39张,其中25张是1923年天津张园游艺场的,7张是天津大罗天游艺场的(年代不详):上面提到的三位个人收藏戏单里,游艺场的戏单只能找到一张在滨一卫的收藏里(天津中原公司游艺场)。所以这批天津游艺场的戏单可以说是早大演剧博物馆戏单的一大特点。收藏者等基本信息不明,只有解读戏单内容才能略知背后。游艺场的演出,有大戏,也有文明新剧,其他还有电影,放烟火等。铃木直子老师负责天津的戏单,可能不久将发表研究成果。除了天津游艺场以外,还有7张天津戏院的。按照时间来说,可分为两个种类,1923年有三张第一舞台的,一张新欣大戏院的,另外1919年和1920年三张丹桂茶园的。第一舞台的大轴唱的都是尚和玉,新欣大戏院是评剧演出的,大轴是“由沪返津评戏大王”李宝珠,早演《杜十娘》晚演《于公案》。丹桂茶园1920年3月的大轴是刘汉臣《哪吒闹海》。说起刘汉臣,上面提到的若柳柳湖的戏单里也有刘汉臣的名字,上海天蟾舞台1925年的《铁公鸡》。刘汉臣是秦瘦鸥的著名小说《秋海棠》男主角的原型人物,1927年在天津演出时遭遇冤枉处死,很悲惨。现在还没有仔细调查,假设说这两张戏单的刘汉臣是同一人物的话,他1927年之前也来过天津,还唱大轴戏,可以证明他的实力和人气。

天津丹桂茶园1920年3月9日的戏单。日本画家若柳柳湖捐献。晚上大轴戏是刘汉臣《哪吒闹海》。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所藏。

说,还不如一看,我写得太粗糙,上述内容没有描写出戏单本身的味道,惭愧。最近我在网络上发现,北京首都图书馆的“北京记忆”里可以看到戏单照片。早在2004年8月出版的《首都图书馆藏旧京戏报》(学苑出版社)的747张都在。前些年日本的歌舞伎戏单,新派剧戏单之类也开始数码化,网上可查。中国还有好多没有公开的戏单,日本也有零散的。将来凑到一起,排列出来,可能会发现种种事情,看到新的面目。希望今后更多地交流,可以做出很多有意义的事情。(33-34版图片由作者提供)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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