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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文坛教父”刘以鬯人生落幕 王家卫为何曾用整整一屏感谢他?

2018-06-15 09:14 编辑:TF008 来源:北京晚报

“海派文学滋养的刘以鬯作品,滋养了导演王家卫。”

作者 何殊我


刘以鬯与夫人罗佩云女士摄于香港

6月8日,香港作家刘以鬯去世,享寿百岁,“香港文坛教父”的人生落幕。这位从上海南迁至港的文坛耆宿,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从抗战到内战再到迁港,也见证了香港回归。半生离乱,中国大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尽在眼底。

终其一生,刘以鬯最为鲜明的身份还是作家、报人,这两个身份于半世纪前可能还有几分风光,但随着影像、网络技术的发达,是日渐落寞的。落寞到讣告发出以后,有人首先疑问“鬯”的读音,更多的人为其附加上王家卫的标签,媒体也都在报道的后半句标明“作品曾启发王家卫”。一个作家,在身后,行走世间的凭借是靠其作品滋养过的人,是耶非耶?

在香港,媒体、文学、影视之间没有严格的分野,文学各个门类之间也无雅俗之分,所以很多文化名家能在编辑、专栏作者、作家、编剧几个身份之间自由转换。特别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香港经济尚在蹒跚起步阶段,文化从业者迫于生计压力,都要在多个领域寻找机会。2013年香港书展期间,笔者彼时因为媒体身份,参加了贸发局组织的倪匡先生的饭局。在席间,倪匡言笑晏晏,说起当年刚刚到港苦于生计,如何用一支笔站稳了脚跟——同时写很多个专栏,还要跑新闻,间或还寻找机会做剧本,有的时候一天要写个两三万字。要知道,这个创作数量,在今天电脑时代都非常大,很多坚持日更的网络作家都难以写下如此量的注水文字。

当年的刘以鬯,过的也是这种生活,同时在多个专栏连载小说,一天写上个一万多字是轻松平常的事儿,“那个时候香港的稿费是,1000字三四块港币。当时香港买一碗馄饨面都要三四毛。写2000字一篇的稿子,每天吃馄饨面也能过。所以,我就靠一支笔在香港活下来了。”行文及此,我又想到了陆沉之际远走台湾的王鼎钧先生,也是靠一支笔在那方岛屿讨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文人们,要吃饭,还是得一支笔吧。

用一支笔一笔一划的写出来两三万字,不光考验的是脑力,还是对体力的极大挑战。所以,在他的笔下,经常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酒徒》中老刘即是如此。

这部有“中国第一本意识流小说”之称的《酒徒》,描绘的是一个靠给报纸写黄色小说为生的作家,在六十年代的香港的潦倒生活,故事情节不复杂,与电影画面相类的行文手法引人注目,不断在重庆、上海、香港三地闪回,多少历史都化作了烟云。书中的老刘,就是一个体力、脑力透支的作家形象,十万字的小说,对“清醒”的描写不下19处,“真正的清醒。头很痛。”“我必须保持头脑的清醒,免得因贪酒而再次断稿。”诸如此类的描写颇多,相信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观之则会有深深的共鸣。书中也不乏意味隽永的文字,比如那个名垂文学史的开头,“生锈的感情又逢落雨天,思想在烟圈里捉迷藏。推开窗,雨滴在窗外的树枝上眨眼。雨,似舞蹈者的脚步,从叶瓣上滑落。扭开收音机,忽然传来上帝的声音。我知道我应该出去走走了。”阅读此书,与观看王家卫电影的感觉非常接近,能如此细腻地影响一位电影导演,刘以鬯作品的穿透力可见一斑,而能够在画面中细腻地保留着小说的质感,王家卫的洞察力可见一斑。

但是,刘以鬯作品与王家卫电影的相遇并不是唯一的。早在王家卫之前,就有多位导演将其作品搬上银幕。刘以鬯的作品里有鲜明的海派文学的印迹,在他刚在文坛崭露头角的时候,民国海派文学的大幕正在徐徐落下。穆时英、刘呐鸥、周瘦鹃、施蛰存、张爱玲等人,风流正在被雨打风吹去,只有那些熠熠生辉的文字在滋养着读者。1936年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流亡的安娜·芙洛斯基》宣告步入文坛的刘以鬯,也是其中之一。

有了作品,即意味着会有影视改编。民国时期的上海,世界三大时尚中心之一,也是中国电影的重地。经过二十多年的孕育,中国电影工业初见规模,三四十年代,有了完整的投资制作、发行、院线体系。当时的电影也和文学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刚刚在文坛崭露头角的刘以鬯,恰逢好时代。

根据香港作家潘国灵的记述,刘以鬯生平第一本出版于1948年的单行本《失去的爱情》,翌年就被拍成同名电影,由汤晓丹导演,金焰、秦怡主演,上海国泰影业公司出品。从此,刘以鬯的作品就与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1959年出版的新书《私恋》,第二年导演王天林把它改编成了文艺片,由香港新华影业公司出品。香港电台电视部曾在1987年和1997年,先后将《对倒》和《酒徒》改编成半小时以内的电视单元剧。香港导演黄国兆2009年改编《酒徒》,温碧霞、张国柱、蒋祖曼等主演,该片在2010年公映,四万多字的剧本还曾在《百家》杂志连载。

而他的作品与电影的巅峰组合,还是王家卫。严格来说,刘以鬯的《酒徒》《对倒》只是王家卫作品《花样年华》《2046》的创意来源,是导演看了两篇小说以后,有灵感而发,才有两部作品。海派文学滋养的作家作品,以相同的逻辑滋养了一位对上海有着模糊的记忆的导演。意识流形态的文学创作,对写意派的导演来说堪称知音。

同样为审美服务的文学与电影都是艺术表现形式,它们之间本就没有严格的界限,只是工业化分工和资本的因素,才让彼此之间看上去泾渭分明。“刘以鬯—王家卫”的这个宽泛的组合,在我眼中,是绝佳的“文学—影视”的组合。环顾当下,大行其道的“IP热潮”,绝大部分内容都成为了流水线上的产品,泯灭了艺术感,也丧失人性。都奔着商业化的目的去进行的所谓创作、编导、表演,作家、编剧创作可以分段进行,版权可以进行各种炒作运营,演员可以不去现场进行表演……目力所及,皆是砖头瓦块的建筑物,不见人文景观。产出的作品,也都是流水线上为钱而生的东西,瓦釜雷鸣的时代,不过如此吧。从此意义上来说,刘以鬯是不寂寞的,因为他的作品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影像世界。

能像王家卫那样,大张旗鼓地在影片最后用整整一屏来感谢一位提供思路的作家的,是没有的。特别是在眼下的内地,很多人还在绞尽脑汁的不想为编剧署名,压榨编剧的劳动价值,文字工作者被边缘到了一个最小的角落。所以,今日悼念刘以鬯,不光是悼念一个作家和他的时代。

刘以鬯经典作品内地出版

6月8日下午,“香港文学一代宗师”刘以鬯先生仙逝,近日,他在生命最后岁月审定的“刘以鬯经典”系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上市。这套书包括刘以鬯先生最具代表性的三部经典作品:长篇小说《酒徒》,长、短篇小说合集《对倒》及短篇小说集《寺内》。

正如刘以鬯自己所说,“我无意写历史小说,却有意给香港历史加一个注释。”香港学者林少阳也说:“刘以鬯之所以被视为香港文学的代表,不仅是因为他的文学展开于香港,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记述了另类的香港历史。”创作时,刘以鬯以简洁的文字、灵动的构思植入他所经历的时代和历史,其中一些带有历史印记的词汇,只有补充注释后,今天读者才能读懂其中的历史内涵。比如“手指舞厅”“捉黄脚鸡”“鞋金”“顶手”“派青架”“薯仔舞”“人手竹刀尺”“明克”等,如果不加注释,读者可能不明其意。书中每一条注释梅子都请刘以鬯先生确认,由于刘老年事已高,则须刘太协助。后来,刘老已不能作答,便由刘太确认,有些则请教相关专家,比如“兜喜神方”的注释请教了道教方面专家,H3的注释请教了建筑方面专家,Brawlywood等英文译注请教了外文专家。由刘以鬯先生在生命最后岁月里审定的“刘以鬯经典”系列,具有岁月沉淀的气质,那是百岁刘以鬯的花样年华,也是香港的花样年华。

《酒徒》是刘以鬯先生名闻遐迩的代表作之一,被誉为“诗化意识流小说开山之作”和“现代文人小说高峰”,入选“20世纪现代小说经典名著百强”。2004年引发香港导演王家卫拍摄电影《2046》,2011年由香港导演黄国兆拍摄成电影。它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香港,商品经济盛行,文艺也高度商业化的背景下,一位艺术良心未泯的作家,挣扎于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中,不愿典卖自我价值而不能,只好一面煮字疗饥,靠写文字垃圾求取生存,一面自责忏悔,借酒麻醉,沉沦为不能自拔的酒徒。

《对倒》写一个上海移居香港、在回忆中怀旧的中年男子,一个香港土生土长、在幻想中憧憬的青春少女,他们互不相识,各自游荡在上世纪70年代的香港街头,带着各自的见闻和感受迎面而行,又背向远去,仅有的一次邂逅,也是擦肩而过……“对倒”指一正一负双连邮票,借用此形式,刘以鬯于1972年创作了长篇小说《对倒》,后又浓缩为短篇,“刘以鬯经典”选用的是长、短篇合集。2000年,《对倒》引发香港导演王家卫拍摄电影《花样年华》。

《寺内》收入了14篇新颖多彩的中短篇小说,融想象与诗意、古典与现代于一体,或为故事新编,如《寺内》《除夕》;或表现香港现代都市之人与事,如《对倒》《链》《吵架》《赫尔滋夫妇》《龙须糖与热蔗》《圣水》等;或探求生命哲理,如《蟑螂》。这部结集于1977年的经典小说集,篇篇有创意,篇篇是佳构,以“求新求异”的文体实验,彰显现代小说的新锐与性灵,至今令人惊艳而掩卷慨叹:原来小说可以这么写!

这三部作品,代表了刘以鬯先生的文学成就。《中国现代小说史》作者杨义说:“如果这样谈论刘以鬯,说他承受着香港商品经济浪潮铺天盖地的冲击,以始终不懈的艺术真诚,在南天一隅出奇制胜,率先使华文小说与世界新锐的现代主义文学接轨。那么他在香港甚至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也就凸现出来了。香港文坛应该为出了刘以鬯而骄傲,他创造了独具魅力的东方诗化意识流艺术,属于东方,又属于现代,代表着香港探索文学的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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