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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去世,那些爱与黑暗的故事讲完了

2019-01-04 10:27 编辑:TF021 来源:北京晚报

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前夜,2018年12月28日,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Amos Oz)成为这一年又一个离开我们的文化名人,享年79岁。他是诺贝尔文学奖长年有力的竞争者,也称得上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当代以色列作家。他的女儿在社交账号上称,父亲去世时“在睡眠和平静中被爱他的人所包围”,同时感谢了所有喜爱奥兹的人。

作者:张玉瑶


阿摩司·奥兹(1939—2018),原名阿摩斯·克劳斯纳

阿摩司·奥兹(1939—2018),原名阿摩斯·克劳斯纳,以色列希伯来语作家,以色列本·古里安大学希伯来文学系终身教授。主要作品有《爱与黑暗的故事》、《我的米海尔》、《乡村生活图景》等,曾获法国费米娜奖,德国歌德文化奖,以色列国家文学奖、卡夫卡奖及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等。 2018年12月28日,因患癌症去世,终年79岁。

一切都关于爱

奥兹的女儿提到了“爱”。这个字眼,让人瞬间回到2016年夏天。那时候,奥兹偕夫人来到中国,领取一个由多位中国作家评选颁布的国际文学奖,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留下异常深刻的印象。那时他已经77岁了,一个被认为是“老年人”的年龄,但我的确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富于魅力的老年绅士形象:面容清癯又有故事,目光纯净又饱含智慧,聆听时专注静美如雕塑,开口时是慢而清晰的英语,话语间闪烁着充沛的文学性,如我当时的观感所记,“让人讶异于优雅和性感两种品质是如何融合在一起,并道成肉身的。有些人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他一张口说话,你就被迷住了。无关于声音的磁性,无关于见解的正确。这种人是有质感的,奥兹就是”。

当然,印象最深的是,他对于这个世界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态度。中国读者和媒体向奥兹抛出各式各样的问题,从最新的小说文本,到他所终生关注的叙利亚战争局势和犹太问题,而处于话语中心的奥兹始终嘴角噙着温情,用一种类似温情、或耐心、或幽默的东西融化掉所有问题中暗藏的坚硬——这种东西,他称之为“爱”——“到最后,我聊的一切都是关于爱”。

身为祖籍东欧的犹太人,出生于二战期间的耶路撒冷,经历了母亲在自己少年时期的自杀和离家远赴基布兹的生涯,见证了巴以双方在半个多世纪里的怨怼与冲突,亲自参与过战争,也不遗余力为和平而奔走,奥兹的一生,可以说蒙受了暗黑与悲剧性的色彩,但无疑也是丰富、有力、富有光彩的——对于一个伟大的作家来说,是幸运的;而从这样一位作家心底流出的爱,亦是真诚的。

耶路撒冷与基布兹

1939年,奥兹出生于耶路撒冷一个东欧犹太移民之家,原名阿摩斯·克劳斯纳。父母分别来自前苏联的敖德萨(今属乌克兰)和波兰的罗夫诺(今属立陶宛),在犹太复国主义的号召下,从故乡移居到贫瘠荒芜的巴勒斯坦。父母都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父亲一心希望能成为像伯父约瑟夫·克劳斯纳那样的著名大学者,愿望未遂后又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阿摩司能延续这条家族的学术链条。父亲通晓十几种语言,母亲也会讲四五种语言,但有意味的是,却只教儿子犹太的民族语言希伯来语。奥兹猜想,是害怕他一旦学会欧洲语言,就会受到“奇妙而富有杀伤力的欧洲大陆的诱惑”。欧洲,对他们来说,是文化遗产丰饶的故乡,也是写满犹太人被屠戮和被侮辱血泪的土地。

奥兹在他极负盛名的、长达五百多页的自传体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中,回忆了耶路撒冷童年的种种往事,民族国家的历史和个人家庭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这部小说2015年被同样出生于耶路撒冷的犹太裔好莱坞女演员娜塔莉·波特曼搬上银幕。耶路撒冷像一座冷峻的中东城堡,一个又一个征服者轮番前来,留下一处处新的废墟,战火下的生活不易,但幼年奥兹依然能从家庭中获得爱的养分。毕业于布拉格大学文学系的母亲常常会对他讲起充满神奇色彩和浓烈寓言性的故事与传说,启发了他的文学想象,也让他一点点悟得人间的道理。

1947年,联合国决议在巴勒斯坦土地上建立阿拉伯国和犹太国,次年以色列国成立。这彻底改变了这片土地上的局势,也深深影响了奥兹一家及身边人的命运。犹太人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免受外人的欺侮,一直是父母的愿望,他们一度为之欢欣鼓舞。但随之而来的,是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的冲突升级,硝烟蔓延了半个多世纪。一种对国家的幻灭感开始从社会向家庭内部弥散。在种种因素作用下,怀着对现实的极度失望,奥兹那长期受抑郁症折磨的母亲终于在他12岁那年,吞下过量安眠药自杀。这对少年奥兹的震动是巨大的,这件事后来被他反复提及和书写,成为他最密切和刻骨的私人经验。

14岁那年,在时代的感召下,奥兹决定离开耶路撒冷家乡,去胡尔达基布兹(以色列的一种集体合作社区)生活,过他想象中英勇强健、靠自己双手劳动的拓荒者生涯。他还把姓氏从克劳斯纳改为奥兹,即“坚强有力”之意,以示和从前以父亲家族为代表的耶路撒冷旧世界断绝关系。他在基布兹度过了长达三十余年的时间,其间结婚生子,获得了文学学位,也曾作为士兵参加了以色列对阿拉伯国家的“六日战争”和“赎罪日战争”。基布兹组织主张人们集体劳动、财产共有,其独特的生活方式与规则理念,对奥兹的人生和后来的文学创作同样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他的好几部作品皆是以基布兹为背景的,包括今年刚推出中文版的短篇小说集《朋友之间》,老年奥兹隔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对这样一种特殊社会结构进行经验式的观察和回望,既直面其式微过程中暗藏的问题,也不抹除集体生活中人与人之间温情的星光。

奥兹的写作生涯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开始了,不到30岁时即凭借长篇小说《我的米海尔》(1968)一举成名,奠定了自己的文坛地位。1986年,因为儿子的健康问题,奥兹带着全家一起从胡尔达搬到了以色列南部小镇阿拉德,后来接受本·古里安大学邀请,担任希伯来文学系教授——经历了少年英雄主义的时期,他最终还是回到父亲希冀的轨道上来,成为了一名学者。奥兹的后半生一边教课,一边埋头创作,获得包括卡夫卡文学奖、歌德文化奖、以色列国家文学奖等在内的多个奖项以及诺贝尔文学奖、布克奖的提名。在中国,经由钟志清等知名希伯来语译者的持续译介,奥兹的作品也大规模翻译引进,从上世纪末到今日,是许多作家和普通读者的心头好、枕边书,莫言、阎连科、徐则臣、梁鸿等都坦言深受其作品影响。

以色列的良心

奥兹令人尊敬的一点是,他不只是一个埋头于书斋中的学者、作家,也是一个始终用热眼关注社会、勇于发声的政治实践者。除了小说以外,他还在媒体上发表了大量的时评和政论文章,关注巴以冲突,对以色列的狂热右翼民族主义和以色列政府的极端政策进行抨击,以至一度被某些人斥为“叛徒”。

在几年前的一次采访中,奥兹坦言:“我爱以色列,但并不喜欢它”。他认为,50年的占领与100年的孤立对以色列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致使这个浸泡在各种冲突中的国家变得更加种族主义、令人无法忍受与不可原谅”。

对于从小生活在充满不安、失望和痛苦的战争常态中,并且亲自参与过以色列对外作战的奥兹来说,对战争的反思成为他后来的基点,也促使他向一个和平主义者转变。他曾在采访中回忆说,小时候受整个族群教育的影响,认为犹太复国主义是百分之百正确的,曾在联合国宣布以色列建国的夜晚,激动得彻夜不眠;直到稍微长大一些,才意识到那些被从故土上驱逐、流离失所的阿拉伯人也是受害者,他们为犹太人的梦想付出了太过惨重的代价。他后来一直主张巴以两国和睦共存,相互妥协,解决问题,比邻而居——尽管这是一个十分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在《爱与黑暗的故事》中,奥兹写到了几件童年往事:三岁的时候,他曾在一家服装店走失,困在一间黑漆漆的储藏室里,是一名阿拉伯工友救了他,工友的和蔼和气味如同父亲,令他感到亲切与依恋;八岁时,还曾去一家阿拉伯富商家做客,不小心误伤了对方家里的一个孩子,虽然没受到太大责罚,但令他良心难安——某种意义上也成为犹太人的寓言式心理。尽管这些小事发生在两国交恶之前,但情感并不说谎,记忆不会褪色。奥兹后来一直关心那些阿拉伯人的命运,他被一些人视为“以色列的叛徒”的同时,也被更多人视为“以色列的良心”。

“在个人生存与国家危亡中,两个被迫害的民族之间却爆发着最严重的冲突。就像两个受到父亲责骂的小孩,无法成为盟友,只能看父亲的脸色,去欺负自己的兄弟。”在娜塔莉·波特曼的电影中,伴随着战争画面上一张张惨白无辜的面庞,老年奥兹如是自白道,声音沉痛有力。

 

(原标题:奥兹 以色列的爱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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