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任鸣 新华社记者 覃海石 摄

尽管传统戏曲并未伴随申遗成功变得景气起来，但有识之士一直思考并试图解决传统戏曲发展面临的种种问题。在话剧舞台上融入传统戏曲元素，致力于推动中国话剧艺术的民族化，任鸣一直在做着艰苦的努力。《名优之死》，比《风雪夜归人》更显示其向前的辙迹。将戏曲中许多丰富而生动的元素立体地呈现在话剧舞台上；将对现实指陈的靶向意义，更明确、更尖锐地从原作中提炼出来，《名优之死》比《风雪夜归人》更有导演的主体意识，更易体现出演员的艺术涵养。

任鸣将传统戏曲中的教化作用，尽情发挥在《名优之死》里，在这部戏首尾呼应的宣读祖师爷的训示中，即可看出他的良苦用心。显然任鸣并不满足于这样旧式直白的宣示，还努力将其融入刘振声和刘凤仙师徒之间的戏剧冲突中，比原作做了更精炼、更突出的诠释，也更富于艺术化的展示。

特别是在第一幕，刘凤仙要跟着杨大爷走的时候，正在勒头准备上台的刘振声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二人之间，刘凤仙只好绕道而行。刘振声和她走了一个圆场式的台步，慢动作，没有一句台词，却将彼此的心境渲染出来。此时只是师徒二刘矛盾的初始，处理都留有分寸，算得上“此时无声胜有声”，给观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第三幕，刘凤仙真的要决绝于舞台随杨大爷而去，两位小姑娘先给她拿来戏装，她没有穿，刘振声接过戏装要为她穿上，两人又是一次圆场式的台步慢步环绕，却和第一幕的场景完全不同。刘振声双手为其穿上戏装、一手扒下戏装、又一手摔了戏装，如此连贯的三个戏剧化动作，层次分明，递进叠加，达到最后人物心理与戏剧情节的高潮，巧妙而又完美地借鉴了传统戏曲的表演程式。这让我想起《锁麟囊》里的“三让椅”一折，最见导演的功夫。这种对传统戏曲不是止于皮毛而是真正富有内涵的借鉴，打通了中国戏曲与西洋话剧两脉，使之相互融合，为百年中国话剧的民族化探索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

正是在这样富有戏曲程式的演绎中，《名优之死》对现实的指陈有了艺术上的说服力。任鸣和新人闫锐（他饰演的刘振声在全剧中最为出色，可见他的功底，以及之前所做的充足的功课。其他话剧团如果也演这部戏，找这样一位主角的难度恐怕很大）联合导演的这部新戏，弱化了原作中西洋外来文化对于中国的影响，强调艺术面临万花筒一样巨变时代的躬身自省。也就是说，面对金钱、市场的种种诱惑，艺术应该怎么办？在剧中，就是听从“座儿”的，还是听从艺术本身，即刘振声所说“心里的座儿的”，成为矛盾的焦点。所以最后的“名优之死”，便不再只是个人对现实的反抗，反而具有某些悲壮的意思，亦即有几分“娱乐至死”之类的新时期的象征意义。任鸣强调的“规矩”，其实就是面临钱与权双重考验下艺术的底线。最后轰然倒下的名优之死，如一把利器，尖锐地立在我们面前。

在剧中，刘振声有一句台词：“出将入相生死门，座中多是戏中人。”我们谁也逃脱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只不过有很多人掩耳盗铃装作视而不见，或者早已赚得盆满钵满养尊处优。任鸣带领着一群年轻人，在话剧舞台上含蓄、温柔却又富有良知地撕下这道口子。

既然是对原作的改写，任鸣完全可以再大胆些，甚至可以做出颠覆性的改写。尤其是对左宝奎和萧郁兰，甚至是串场人物琴师，可以适当增加他们的戏码，让他们，哪怕是其中一人有更大、更强烈地前后变化，以增添名优之死的现实因素，强化现在所要阐释的主题。

其次，为了突出这一主题，这部戏将二刘之间既有师徒之情又有父女之情还有男女之情这样丰富的情感删繁就简，只剩下了师徒之情，这使得刘振声这一形象显得棱角有余而在情感上略显单薄。记得原作第二幕中的床是有帘帐的，一道薄纱的帘帐内外，师徒二人情感的细波微澜，尽可表演得委婉有致；可惜现如今这一道帘帐去掉了，光秃秃的床出现在舞台一隅，失去了戏剧演绎的空间感，也失去了舞台的美感。希望任鸣带着这群年轻人能将这部新戏打磨得更好，让它成为一部新经典。

（原标题：座中多是戏中人  话剧《名优之死》观感）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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