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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军人投入文学创作,病榻上修订书稿,倒在了“扶贫攻坚”的阵地前

2020-08-30 16:20 编辑:TF015 来源:北京晚报

李迪兄喜欢红色,那是军旗的颜色。从我们相识的那天起,他上衣的颜色就未曾改变过,远远望去,他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给人以激情和力量。

作者:剑钧


迪兄原来是军人,是一个拿笔杆子的军人。他1970年入伍,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4军42师宣传队任创作员,于当年发表了小说处女作《后代》,此后,他的文学创作便一发而不可收。1978年脱去军装后,他调入人民文学出版社任编辑,虽然几经角色转换,但他始终保持着军人的本色。在文学创作上,迪兄是“拼命三郎”,是永远冲在第一线的战士。

无论走到哪儿,李迪都会带着录音笔,他总是利用一切机会积累写作素材。

虽然迪兄走了,但我觉得他并未走远。夜深人静时我打开电脑,从文件夹中找出我们在永和槐花树下的合影,只见“万绿丛中一点红”,往事再次浮于心头……

去年五月,我们一行七人从北京出发去山西永和采风,中途在延安短暂停留。我们去餐馆吃了顿地道的陕北饭,然后来到宝塔山下。仰望高高的宝塔山,迪兄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延安的宝塔山可真美,陕北的小米可真香。”没错,我们几个人是怀着炽热的虔诚来宝塔山顶礼膜拜的。

随后,我们驱车赶往永和。路上,迪兄谈笑风生,逐张点评沿途拍摄的照片,先说一句“要放大了看”,而后将每个人的神态用幽默的语言加以解读,把车上的人逗得前仰后合。这不禁让我想起他作品里的语言,于不经意间、只寥寥几笔,人物形象便跃然纸上。譬如他在《加油站的故事》里写了一位从西北师范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她在青藏高原一个叫日月山的地方做加油工,一句“又是一个风雪天,我身上包得跟粽子一样,哆嗦着两手加油,脸吹得不行,帽子一拉,口罩一戴,整个脸就没了”,就把处在艰苦环境中的人物写活了。

延安距永和约一百五十公里,我们得以尽览大西北的风光。有时绵延十几公里,竟见不到一个村落,也寻不到一处窑洞,植被稀少,难觅一丝绿色。但一驶入永和境内,我眼前一亮,久违的绿色随山势而兴。同车的永和县委宣传部部长白永明告诉我们,永和县的脱贫攻坚战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迪兄听后异常兴奋,说:“太好了,不虚此行。”

起初,我并没有觉出这句话的分量,认为“不虚此行”只是“屐齿留痕”罢了;短短几天的走访,能写出一篇像样的散文,就算“不虚此行”。谁料刚在永和吃第一顿饭,迪兄便语惊四座,大声宣布他要在永和驻扎下来,写一部《永和人家的故事》。我很惊讶:在中国,如此接地气的作家太少了!

迪兄是那种说话掷地有声、一诺千金的人。在参加完“永和槐花节”的活动之后,他就没和我们一道参观,转而去实地走访、深入生活。随后几天,我们只是在早餐和晚餐的时候才有机会碰面。

头一天采访归来,天色已晚,迪兄走进餐厅,尚未落座,就喜形于色打着手势说:“有了,开篇的标题有了!”还未等在场的人追问,他便自揭谜底:“题目就叫‘我是你的腿’”。“好!”我惊叹道,“一听题目就吸引人。”原来那天他采访了生活在轮椅上的农民经纪人刘书祥。一天外出放牛时,刘书祥意外坠入深渊,就此瘫痪在床,生活陷入绝境。他万念俱灰:“我一心想死,我决定去死。”迪兄听后大声追问:“你为什么没有死?”这句话戳中了刘书祥的泪点,“就在我准备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爸爸,我回来了’!我泪流满面,哭出了声音。”于是就有了下面的话:“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闺女回来,还管谁叫爸爸?”迪兄的追问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没有劝慰之辞,也没陪着被采访者落泪,但他用寻根式的追问,直抵人物柔情的软肋,这恰恰是他采访艺术的真实体现。

就这样,刘书祥在轮椅上开启了新的人生。他先是收破烂,后来改收药材,再后来又收玉米,生意越做越大,个中甘苦,被迪兄描绘得淋漓尽致。就是凭着这么一股劲儿,迪兄走遍了永和的山山水水,在一个个普通的永和人家里,收获了无数动人的故事。

迪兄一个人留在永和,其余人则从永和返回北京,好在我们建了一个“永和七人行”的微信群,可以随时和迪兄沟通。那段时间里,迪兄相继采访了三十三位“刘书祥”式的人物——他写了过上好日子的芳梅、写了修车的老李、写了唱道情的刘老汉、写了开早点铺的大胡子、写了点豆腐的刘三……他用红红火火的激情,将永和红红火火的脱贫攻坚战描绘得有声有色。

结束了永和的采访,迪兄又“转战”湘西苗寨,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组织的“脱贫攻坚题材报告文学创作工程”,到十八洞村蹲点采访。我被他旺盛的创作劲头儿叹服,私下劝他要悠着点,别太累,迪兄满口应承,但在行动上依旧“我行我素”。

几个月后,我去新华书店总店参加一个文化活动,主办方在活动结束后让每个与会者选几本书,我一眼便相中了迪兄刚刚出版的纪实文学《加油站的故事》。我发微信给仍在十八洞村采访的迪兄:“迪老(我们都喜欢这样称呼他),过后我还拿给您求签名啊。”他说:“好,没问题。”为了完成这本《加油站的故事》,他在夏、秋、冬三季,以七十高龄奔走于边疆九省,倾听了一百六十三位中石油员工的真情讲述。我写过多部纪实文学,深知采访不易;这一百六十三位员工,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里面浸润着迪兄无数的心血。

2020年1月10日迪兄发来微信,是《2019民生散文选》的封面和目录的截图,我的《生命里的祖国》和迪兄的《跟山水》均入选其列。我回复:“谢谢迪老,我看到了,也有您的大作。”他回复:“是永和故事。”

连年奔波,严重透支着迪兄的身体,但他开朗的性格和乐观的举止却掩盖了这一切。1月24日是大年三十,早上七时四十五分,我发微信“祝迪老新春快乐”,他在七分钟后回复:“剑兄,非常感谢!敬祝您全家新春大吉,身体健康。”后来我才知道,那时迪兄的身体已经出了问题,一句“身体健康”,是他的肺腑之言。

时间到了2020年的劳动节,这天,迪兄的一条微信“惊醒梦中人”:“至今已卧床四个多月,不能坐立、行走,直到近日,才稍有好转。精力限制,暂退出‘永和七人行’,但我的心跟你们一起行!谢谢!请原谅我!”我惊愕不止:“怎么成这样了?”原来迪兄在湘西十八洞村蹲点采访时,有半个月吃住在老乡家,连天阴雨,他每天爬山走寨,腰受寒凉,回京一周后突然腰痛难忍,医生诊断为腰椎滑脱、腰水肿,没有好的疗法,只能卧床。我一直期待迪兄的《永和人家的故事》能够早日问世,但令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几个月,迪兄是在病榻上修订了这部书稿,并且写就了《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的。

迪兄在微信中说:“最后向亲汇报:为作协写作的《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至今已完成一半,九个故事。我是在床上用手机写的,把已发表的两篇,转如下,请多批评!明早将连同文章一起消失!”

“再见了兄弟姐妹们”——这是迪兄在微信群里的最后留言。我想这句话是迪兄含着泪水说的,就像我们是含着泪水听的一样。迪兄有着军人的坚毅、军人的果敢、军人的乐观,但在病魔面前,他还是倒下了,倒在了书案前、倒在了“扶贫攻坚”的阵地前……他实在是太累了!

随后的近两个月时间,我一直牵挂着住院的迪兄,苦于疫情原因,无法前去探视。虽然总盼着有奇迹发生,但迪兄还是走了,带着他的追求、带着他的梦想、带着他的《永和人家的故事》和《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带着他的壮志未酬的遗憾,红彤彤地走了。

我手头那本《加油站的故事》,最终也未得到迪兄的签名,但我写永和的散文《白云端的永和梯田》,按照迪兄的遗愿,收录到《永和人家的故事》的“美文附录”中,这也是我与迪兄友谊的永恒纪念。写到此处,我泪眼婆娑,眼前又浮现出迪兄那鲜艳的上衣,它就像一朵飘在天际间的火烧云,跳跃着、奔跑着、燃烧着……

(原标题:飘在天际间的火烧云)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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