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王小帅发布求援信的那天决定去电影院买票看《闯入者》的，那句“我的观众，请你挺我”的确让我动了恻隐之心。导演是一种极其倔强的生物，让导演都不得已向观众求援，一定是困难至极、委屈至极了。但话又说回来，决定院线排片的是市场的自然调控，所谓“商业片最好的时代”“严肃电影最坏的时代”都是伪命题，无论什么时代，影院都会倾向于有卖相的电影，大众都会倾向于有卖点的电影（除非在自然选择以外还有人为的强制力）。王小帅抱怨商业排斥严肃，不过是在强调他对这部“严肃电影”的商业价值有多么在乎罢了。

《闯入者》的确拥有严肃的题材和故事类型，以至于其在宣传上不得不以“惊悚”、“悬疑”来进行包装。影片也确实有着惊悚悬疑的元素，但这仅仅是点缀。影片的镜头始终跟随着吕中饰演的邓姓老妇人的生活娓娓道来，老人生活平淡简单，却因为不断打入的骚扰电话而变得不平静，破窗的石子、门外的垃圾和不断出现的神秘男孩都让影片在前半段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借助老人在幻象与现实之中的迷离，影片在影像上的处理也有些魔幻的味道，让观众猜不出孰真孰假。因而，尽管前半部分影片用了大量镜头去描绘老太太那些无足轻重的生活细节，将故事节奏拖得缓慢冗长，好在出于对主人公命运的担忧，观众还是始终抱着一窥真相的欲望。

影片的转折在冯远征饰演的大儿子向弟弟解答“老赵是谁”的疑惑，这段谈话也彻底将邓老太太的身世和困扰她多年的心病和盘托出，原来邓老太太在“文革”中有过“原罪”，对老赵一家始终心怀愧疚，她的所有心结都来源于那个遥远的贵州乡下。铺垫了那么久，这个悬念可谓揭开得既不解渴又过于彻底，此后的情节再无韧性，故事直接把邓老太太搬到了贵州“三线建设”的故地，还让她挨了老赵媳妇的一记耳光，然而全片却在警察来抓捕老赵孙子的过程中戛然而止，可谓不明不白。警察的追捕无疑坐实了老赵孙子是砸窗子、倒垃圾、撕照片等一系列疑案的真凶，可这又是为了说明什么呢？揭示仇恨在代代传承吗？

王小帅的本意一定不是在赞美或弘扬仇恨，但《闯入者》的问题就在于，影片用了大半部情节铺垫了诸多悬念与疑点，最后却以两个家庭绵延三代的仇恨与报复做解，还未展开就草草收尾，让人无所适从。老赵孙子为躲避警察失足从高楼坠下，留下邓老太太一个尴尬的表情：她本意是怀着化解仇恨的心情来给小伙通风报信，却意外导致了他的死，两家的仇恨无疑又加倍了。影片在这里结束得着实有些憋屈，我甚至以为，这才应该是整个故事的开始，邓老太太该如何真诚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和内心？这才是这部电影对人性、对历史观照的落脚点。

王小帅对“大三线”的钟情，从他前两部《青红》和《我11》就能看得出，他对特殊题材的情结和对“严肃电影”的执拗也展现了作为导演值得敬佩的创作诚意。

《闯入者》很容易让人想到张艺谋的《归来》，二者相同之处是避开了直面“文革”的惨烈，而从后“文革”时代的视角，从那些已经衰老的“文革”亲历者的身上，寻找一个民族的伤痛史。不同的是，《归来》试图以亲情愈合创伤，而《闯入者》将创伤撕裂开来，让人直面残酷。两相比较，王小帅原本有更大的施展空间，却始终欠了一步，着实有些可惜。

来源：北京晚报 记者：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