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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写作:唐诺——他守护着文学里的萤火虫之光

2015-11-06 12:11 编辑:TF003 来源:网络

2015年11月6日讯,在台北某段很是繁华的街道上,坐落着好些个咖啡馆,其中有家二楼咖啡馆,如果你在对的时间路过且抬起头,就能看到大胡子唐诺的身影。大多数时候他把头埋在稿纸和书堆里面,也有一小部分时间,两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眼睛望向窗外,思绪却依然停留在稿纸上。

唐诺

“写作的纪律”对于这五个字的实践,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尚未见过有比唐诺老师执行得更好的人(或许只保留“纪律”两个字,这句话一样成立)。通常早上八点前出家门,一家三口或四口(有时候天衣的女儿符容也会加入)搭一辆出租车,一起来到咖啡店,早饭过后便一人一张桌子,开始“上工”。“开工”前他不会看报纸亦不要听新闻,以确保把一天中思维和精力都最好的时间全部留给书写,而不被外界的任何嘈杂所打扰。

这样坚持一天两天很容易,坚持一个月两个月大概也不难,但是每天每天如此,即便是春节的假期里、即便是恶劣天气到来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毅力和纪律?只要早上给咖啡馆打个电话“请问今天还营业吗?”得到肯定答复后,“好,那我等会儿过来。”唐诺会这样回答。何止是恶劣天气,就连那次他在北京突发胃出血住了两天院,不得不提前结束大陆行程回到台湾时,还不是一回去又照例天天去咖啡馆报到。

唐诺的生活方式,实在很不像一个现代作家。他至今仍保持着使用纸笔书写的习惯,先在稿纸上涂涂改改,定稿时再全部誊抄一遍。这样一定比在电脑上敲字慢多了是吧,但他认为,书写本身应该是缓慢的、阅读艰涩的内容也是如此。每天书写六七个小时,他能完成多少字呢?答案是500字。很多的时间里,他可能握着钢笔却久久无法落笔,那是与文字共和国角力的过程。写字本身当然不难,难的是写什么,以及怎样去写。而想要写出某些内容的时候,你还非得需要这样的角力过程不可。心无旁骛地只是思考,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吧。如果你遇到书写的困难时就关闭了文档,跑去刷其他的网页或是朋友圈,那注定收获的只能是失败。那日复一日的无声“对抗”,换回了《世间的名字》、换回了《尽头》、换回了刚刚出了繁体版的《眼前——读左传》(简体版也即将出版),唐诺的书都不容易阅读,但每一本都那么精彩深邃有意义。

除了坚持传统的书写方式,唐诺还是个至今不使用手机的人。找他的方式,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每年会有那么一两次,天心老师没有与他在一起,又确实有事情要找他的时候,那就抓好时间往咖啡馆打电话好了,咖啡馆里的服务生,大概没有人不认识“作家先生”的吧。我若偶尔托去台北游玩的朋友给朱家捎东西的话,就会嘱咐对方去那家二楼咖啡馆,随便把东西交给其中一位店员,然后只需要说“麻烦请交给坐在窗口的作家先生”就万无一失了,从未失手过。

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人与人的联络过于方便的时代,唐诺的做法大概有点反其道行之。“我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要马上知道不可的,晚一点也没有关系。”有一次私下聊天时他这样和我说。每每与人单独有约,他便事先说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从不失约总是准时。只是有次他来上海,我们约好第二日早上见面,我却遭遇大堵车足足迟到了半小时,给酒店前台和咖啡厅挂电话,都说没见到“一位戴眼镜的大胡子作家”,待我赶到时,他正站在酒店门口边抽烟边等我,并不会有任何抱怨,还安慰我道,“没出事就好”。那是我最希望他可以有个手机的时刻,似乎提前能联系上就可以减少心里的内疚感似的。

唐诺大概本应是个在自己的世界待着就很自在舒服的人,因为自我世界太过完整。就像当年刚结婚时,有人问朱妈妈刘慕沙“到底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要一副围棋和一本书,可以住在树上几年都没有关系。”

确实是这样的吧,对生活里的各种外在条件,唐诺的需求实在是很低很低。他最大的消耗是钢笔、书包和烟。每年总要写坏个几支钢笔,这是日复一日的书写所换回的“甜蜜代价”。每次去咖啡馆都要带厚厚一摞的参考书籍,所以每隔一两年,总要背坏个书包也是再正常不过。其他的生活最大开销,也就是烟了。某年他来大陆演讲,我们一同在路上走着,他突然问我“哪里可以买到三秒胶(502)?”,原来是他穿了多年的凉鞋鞋底开了“大口”,几乎占了半只脚的长度。

我的好朋友,非常好的小说家常青(新换的笔名是丰玮,之前叫讴歌)每每与唐诺见面最喜欢聊的是文学,我则喜欢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我喜欢听他讲网球,喜欢听他讲紫微斗数。《世间的名字》里,我很喜欢“网球手与吟游诗人”那一篇,那是整本书里唐诺写得“最动情”的一篇。要知道,大多数时候,摩羯座的唐诺是冷静的从容的,甚至看起来是低温的。家里每每有状况,好比某只猫往生,天文与天心常常要心情低落好一阵,唐诺变成了那个“家里总要留个在这种情况可以买便当回来”的人。

但他是个真正低温的人吗?我觉得不是的。“网球手与吟游诗人”写的是他最爱的网球手费德勒,而当他每每讲起他一样热爱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或是博尔赫斯时,讲起他热爱的相信的事物与他所认定的人生价值时,他一样会动情。2010年的香港书展上,常青与我坐在演讲厅的第一排听他读完了《书——两千本的奇迹》的演讲稿。那是一篇非常非常好的文章,诸位有时间不妨搜来一读。当他讲到《迷宫中的将军》那个动人的故事时,台下的我已经眼角微微泛光。

演讲结束后,我跑去问他,可不可把那份稿子送给我,我还想再多读几遍,他说稿子写得太乱了,我看不懂的。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他给了我一份厚厚的两万字手稿,他竟然把稿子重新誊写了一遍!一旁的天心说,唐诺用的都是那几日早餐后的阅读时间,生怕临走前誊写不完,日日赶着写。

同样是那年在香港,万丽海景酒店的大堂里,我因第二日就要与他们分别而感伤。唐诺走过来和我说:“要持续地努力,要心思清明。”这句话我总是记着。

唐诺写文章,喜欢进行大段的文字摘抄和引用,也不是没有人劝过他,认为这样的引用会妨碍阅读,但他有自己的坚持——“如果别人就是讲得比你好很多,为什么非要坚持用自己的话来说呢?”他甚至有时会刻意为之。那么,请允许我也任性地引用《书——两千本的奇迹》中的一段文字作为本文的收尾。至于唐诺老师知识的渊博、思考的深入,你真的得自己去他的文字王国里感受。

“科学家给我们阴森的预言,但文学家跟我们讲的,则是美丽而且明亮的故事——我说的是马尔克斯的《迷宫中的将军》,书里那位披着一身庄严光华从黑夜中走到玻利瓦尔卧房里的处女,她的光华原来来自发带,她把萤火虫粘在发带上因此闪闪发亮。可萤火虫不是很快会死掉吗?接下来我们看到了,她随身带着一小节挖空的甘蔗,当她解下发带时,便把萤火虫收进这节甘蔗里。原来如此,原来甘蔗里的那一点点甜汁、水分和空气就可以让萤火虫活下去,在下一个晚上、下一次盛宴时刻放它们出来依然庄严发光。

我自己读这段文字时非常震动,因为它解决了我童年至今长达四十年的一桩心事。我小时候抓萤火虫,每次以兴高采烈开始,但总是很快以悲伤告终,你所有的总是短逝的光华和一只只很丑的黑色小虫尸体。原来可以这样,原来一小节甘蔗就是答案,甘蔗在我们台湾乡下满地都是半点不值钱的。

对我个人而言,书,尤其是纸本的书,不过就是这样一节挖空了的甘蔗而已,最终,我们真正要保护的,是里面存活下来的萤火虫。

把梦、想象以及思维的成果写在纸上,印在纸上,并不是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我们还知道,没纸张时,他们写在竹子上、纸草上、羊皮卷上、泥版上、大片叶子上,以及更早之前的岩壁之上——我的意思是,我习惯而且确实喜欢印成纸的书,尤其在浴缸泡澡或在长途交通工具上时,但我知道这不是书籍曾经有过最美丽的形式。我也能感同身受,当书籍开始用纸张大量印刷出来,当时一定有一些人也有他们情感上、习惯上以及美学上的慨叹和悲伤。但这无关宏旨。

我很希望马尔克斯的美丽故事能带给大家必要的镇静和心思清明。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美好的书给予我们的通常不是所谓的欢乐,而是更稀有的镇静和心思清明。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发明出来能养活这些萤火虫的更好的工具,像博尔赫斯带点天真期盼的,也许未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说不定。但在这之前,我相信还有相当长一段时日,我们还是得继续带着这一节挖空的甘蔗,一如大家今天放弃做更多有用的事来听这场演讲。”(小熊)

来源: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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