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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总布胡同32号:那些关于中国美术的私记忆

2014-04-19 04:04 编辑:admin 来源:网络

2014年4月19日 北京 沿金宝街往东,再往东,见丁字路右拐,便是北总布胡同。胡同的指示牌就立在口上,紧挨着一家四川小吃馆。人往里走,最先能看到北总布胡同2号宅院,宅门深闭,门外立着石碑,显示它已经被列入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再往里就能远眺到“赵家楼”字样,火烧赵家楼的历史遗址,走近看已变身为一家饭店。 北总布胡同32号,人民美术出版社所在地。 当年的圆楼。 像北京的很多胡同一样,北总布胡同也是一个有说道的地方。历史资料称,北总布胡同原名城隍庙胡同,因建于明万历十八年的城隍庙而得名,后来庙拆名改,1947年改为今天所叫的名称。和这里有关的名人,光一个2号宅院,就有洛克菲勒、孙连仲、张治中、陈赓等一串名字。而当年的三号院,传说为梁思成、林徽因的故居,著名的太太的客厅沙龙雅集,就在这里进行。如今,这个传说中的典型的北京四合院邈不可见。渐渐失去地标意义的还有一个:北总布胡同32号,人民美术出版社所在地。2012年6月,人民美术出版社与华润用地置换,新的人美社办公地转至东三环。如今,新的办公地还在建设中,旧的已成一片废墟。石砌的门楣上,第一任总编辑萨空了先生请周恩来所题的社名依然还在,但里面已竖起一道隔墙。废墟的后面耸立着华润大厦,可以想见,将来华润建筑群,会在这里连成一片。推土机的功能是铲平建筑,同时也磨平记忆。但是人在努力对抗遗忘,所以,一本与北总布胡同32号有关的书在今年问世,就显得格外受人关注。书作者林阳先生是现任的人美社总编辑,书里记述了十二位已故的艺术家,都曾经在人美社工作。为这本书举行新书发布会,来了一批书里所记的艺术家的后代,光那些名字就令人震撼。而我的另一重震撼,来自现场展示的作品与历史出版物。如果不是现场观看,我确实不太能把徐燕荪、任率英、古元、王叔晖、雏雅这样的美术大家,与一个单位联在一起,他们不仅是其中的员工,而且有人长年是做编辑工作。林阳也是人美的子弟,他的父亲是艺术家林锴。但他特意强调,书里记述的,是部分已故的艺术大家。显然在一个藏龙卧虎之地,要下笔记述时,必须有这样那样的考量。而能写好这些小时候就耳熟能详的前辈大家,说来也并不容易。我对这本书感兴趣,恰恰是因为这个书名。北总布胡同32号,带起多少历史信息。它不仅是艺术家集聚的地方,而且最能见出艺术与时代的关系。那些生活工作在这里的艺术家,才华怎样在竞争中被激发,或者此消彼长,都给这个地方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笔。如果有心人在其中做一探求,绝对会是一部美术史的架构。但这并非我力之所及,所以在此我只从微处着眼,从一个人对它的私人记忆切进。对作者林阳先生的采访,在他们暂时作为过渡的新办公楼里面。一座现代化商贸大楼,办公室采光良好,窗明几净。但是因为谈的是北总布胡同32号的历史,我的脑子里总是萦回着新书发布会现场人美社另一位领导汪稼明先生的一段描述。他说初踏那个小院,迎面是一棵高大塔松,塔松后面老藤爬满花架。柿子树下白色玉兰花和紫色丁香花盛开,花香弥漫整个小院。楼很旧,但给人一种历史感和生活气息。再到各部门去看,到处是书刊和画册……这当然省了我对林阳先生的第一个提问,但是,要倒腾清北总布胡同32号的历史与故事,并不是借几个画面就能拼就。 一、 创立伊始:大画家画连年宣 “这个院落最早可能是袁世凯三姨太的房子,袁克定曾在此居住。当时是木楼、外方内圆,中间有大厅……”要为我这个对其前史毫无概念的来访者复原它最初的样貌,林阳先生似乎很费了一番语言的周折。因为,这个楼早已不在。但在他的描述中,大体的情形我还是有了概念:这儿原来是一座大院,先是北平国立艺专所在地,之后成为中央美院前身。“刚解放那会儿,国家出版总署也在这儿办公。”林阳说,“而恰恰人美当时不在其内,它最先的办公地是在灯市口。”人美社成立于1951年,1955年搬迁过来。新中国成立,只有两家国家级美术机构,一个是它,一个是中央美院。解放伊始,国家欲把所有美术的力量都集中于此,分别承担起两项重任,一是教育,一是宣传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人美肩负的是后者,而且要用“用最美的方式宣传,用老百姓喜欢的艺术样式”。人美初创,艺术家的主要工作就是创作连年宣(即连环画、年画、宣传画)。为什么这种艺术形式如此被看重?林阳先生解释:“当时国家文盲数量非常多,画比文字相对能看懂。”为了调集人才,人美先是把北方最能画人物画的画家都招了进来。后来又从南方往北方招。上海是连环画大本营,那里的青年骨干也来了一批。林阳说,人美建设初期有两个创作室,一个是以做木刻见长的古元为主,大都是从延安来的,也可叫鲁艺派。另一些是以传统人物画见长的徐燕孙、任率英、王叔晖、刘继卣等。后两人原是天津人。“来的时候,他们都是很有名、很有功力的画家了。”虽然这样,林阳说,他们在连年宣这种创作形式上比拼,仍然会见出短长。古元这些以木刻见长的艺术家无法成为年连宣创作主力,就是一些本身画人物画的,也渐渐呈退隐之势。林阳解释:“大画家造型能力非常强,像徐燕荪,那是任率英的老师,他最辉煌的时候,在来今雨轩半天画小写意钟馗一百张,所有人听了这数字都觉得不可能,但他不仅画出来,而且根根线到位,造型既准又好。”但就是这样一位以“南张北徐”之北徐而名噪天下的画家,以连年宣形式作画,还是渐渐不能适应新形势的发展。在当时,明显是王叔晖、刘继卣这些受过西洋美术影响的艺术家居上。徐燕荪后来从人美去了北京画院,林阳现在揣度,他当时心里肯定有些不得志。碰上反右,性格耿直的徐燕荪更是厄运连连,先是被打成右派,被开除,后是脑溢血,家里没钱又想吃肉,就只能卖画。到他离开人世时,家里只剩四幅画,一代大艺术家的窘境可见一斑。但他身后,依然留了许多艺术佳话。林阳随口就能举出一例:当年去北京画院,要经过考试。老先生画一个仕女,不是从头而是从脚画起,一根线就上去了。“他是在跟你玩,完全是大艺术家的心性。”说到任率英,林阳现在还能学出他当年用河北口音说的一句话:我怎么不如她呢?“她”当然指的是画《西厢记》的王叔晖。这里暗含着不服气。林阳说,正是因为这个院子里的艺术家都互相比拼,所有的艺术潜能给激发了。王叔晖的《西厢记》画得绝,任率英就画《白蛇传》。自己拿出私家藏的最好的纸与藏了多年的颜料。虽然王叔晖画古典人物画专业界公认的好,林阳却说,从老百姓喜欢并且愿意拿钱来买这个角度,任率英称得上人民的艺术家,他创作的诸多年画作品,发行量很大。“他9张年画一次印刷量达1700万张,这个数字没有人打破。” 二、“学美术的外地人,进这个院子,你不能不低头” 林阳的父亲林锴先生,47年就学于杭州艺专,51年进社,和当年那些老画家一起工作时,他算是小辈,到文革后期,许多当年的艺术家退休,他便成为这里的长辈。时光的指针走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时的艺术家已经没有那些硬性的创作连年宣的任务。社领导邵宇这时成立了一个新的创作室,艺术家不用完成社里交给的年连宣的创作任务了,终于可以自由发挥了。林阳说,我父亲那一辈是得到了解放,但属于被解放。年轻一辈,比如那些“文革”前进来的大学生,张广、徐希等,并没被束缚过,这时便有了人美艺术家艺术能量的第二轮爆发。“人美当时有七个主力,每个人一种风格。有人继续在传统路上深钻,有人直接就用板刷作画。”艺术家徐希的板刷功夫,为他赢得了世界性的奖项,这让很多人都想着要独辟新径。林阳认为,那个年代整个中国美术界的内容创新、形式创新,都和人美有关。当时虽然国内五大美术社并存,即人美、上美、河北美术、辽美、天津美术,但总体上,风头还是在人美。“学画的人那时买的美术书,大都是从人美社来。人美的艺术家守着这些出版矿藏,不仅视野宽,同时也接地气。他们至少知道,哪一些美术出版物更受欢迎。”“学美术的外地人,进这个院子,你不能不低头。因为你能在这里找到传统的线型和墨块,也能在这里看到最前卫的笔法创造。”更重要的是,人美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当年很多艺术家,在这里因为不是画人物,没能进创作室,只能转而做编辑。“卢光照先生就是一例。”林阳介绍说,这位齐白石的大弟子在这里为人作嫁衣,一做就是几十年,八小时工作时间在做编辑,退休了才集中精力画自己的画。“我正在写鲁少飞,他是比叶浅予资格还老的漫画界人物,华君武当年向他主编的《时代漫画》投稿,都有些不自信。这样的人在人美,也是做编辑。”也正是因为这些人做编辑,当年社里倾力推出的出版物,至今仍让人美人自豪。比如那套应外宣的要求,出版用作国礼的《苏加诺藏画集》。“当时国内印刷水平低,只能单色印刷,但因为这些深藏创作天赋的美术家参与编辑和设计,那画集里里外外都让人震撼。”“那时你要去图书馆借这套书,一般都不借,得戴上白手套才能碰。曹辛之先生的装帧非常洋气,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设计出来的。”这套书为人美赢得了莱比锡国际金奖,这也是中国获得的第一块国际出版大奖。身为美术家而体现出独到编辑眼光的还有邹雅先生。林阳介绍,当年黄宾虹先生的艺术,尽管有翻译家傅雷的称道,但是美术界的共鸣则不多,“黄先生喜欢用宿墨,宿墨脏、黑、臭,所以当年进他的屋子,都感到臭得不行。他人也老派,年轻人很少喜欢他,雏雅算是专业界最早肯定他的那拨人中的一个。他为黄先生写评论,在《光明日报》刊发,引发了轰动。这在当时是需要勇气的。” 三、与大艺术家们的干校情缘  作为人美的子弟,林阳对于这个地方最早的记忆,不是人,而是图书馆。“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艺用人体解剖》这本书,因为发行量太大了。还有一本是教人怎么画马。在我需要知识滋润的成长时期,偏偏赶上“文革”,放了学没事干,就看父亲从人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星期看一摞小说。后来父亲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关了8个月,我没书看了,便萌生了一个理想,做收废品的,因为当时只有收废品的才能拿到旧书,而且一分钱一斤就能把想看的书给收进来。”到了十三岁,林阳随父亲去了咸宁五七干校。在那里,他开始认识父亲的同行,一切都发生在不经意间。“我与曹辛之相识就是在咸宁干校。那时学生的学业皆荒废,无奈的父亲便每天默写一首诗让我背。学了十几首之后,一天晚上,父亲带我去胡家湾看望曹辛之先生。那时曹先生已50多岁,刚硬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眉毛又粗又黑,眼睛炯炯有神。听说我在学诗,曹先生兴奋不已,借着昏暗的灯光,不假思索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王力的《诗词格律》,开始给我讲平仄关系。他的口音很重,我几乎听不懂,况且正是心如野马的年纪,哪里听得下去那样枯燥的东西,准确地说,曹先生的兴奋程度远远超过了我。”  大艺术家都天然有一颗悲悯之心,他们看不得孩子们被荒废。林阳还记得,当年他学刻印章,任率英让他给自己刻一个。作画后,钤在自己的作品上。“那可是大艺术家的作品啊!”当时的林阳欣欣然,倍受鼓舞。大学毕业后,林阳先在连环画出版社工作。1998年,随着合并重组让他成为人美的一员。环顾现在宽大的办公室满屋子的书,林阳感慨:当时为了看书,恨不能做收废品的,哪想到今天会坐拥书城。写完过世的一拨艺术家,林阳已经开始写新的一拨。但无论怎么新,他们的历史总还是与旧的勾连在一起。有一些旧人旧事,林阳坦承,即使现在捣腾,仍觉得说不清。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不断有编辑进来和他谈手中的稿件与出版事宜,一个个年轻的面孔仿佛在提醒我,人美的新生代,早已成长起来。他们中间还会诞生王叔晖、任率英这样的美术大家吗?都是未知数。但有一点是公识:时代总在塑造与之相应的艺术。关于老一辈艺术家所创作的作品,美术家邵大箴在那天的新书发布会上有一个说法:“现在我们对中国美术史,尤其是1949年之后的中国美术史,不是所有的人都给予很恰当的评价。我觉得对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不论是1949年之前的还是1949之后到改革开放时期的都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包括1949年的年画、连环画、宣传画,因为那是大众的艺术,为人民服务的艺术……退出一些过分政治化的理念以外,它们仍有价值。所以像王叔晖、任率英等这些人,他们画的画,现在看到依然感动着我们。”我想林阳愿意捣腾这些过去的历史,也是带着这样的情愫。 来源:北晚新视觉网 主笔:孙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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