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

“伯乐”追忆陈忠实

今年80岁的何启治历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编审、副总编辑，《当代》《中华文学选刊》主编。陈忠实与他结交超过四十年，何启治比陈忠实大6岁，陈忠实最信任何启治，怀抱写作多年的心血《白鹿原》只留给何启治，陈忠实曾说，《白鹿原》很多出版社都要，但他从来没想过给别人，只想给《当代》，给人民文学出版社。何启治专门为了这部小说派两位编辑坐火车去陕西取手稿，陈忠实一直视何启治为自己的“伯乐”。

今天上午何老在接受晚报采访时称，自己第一次见陈忠实是1973年，最后一次见到他是2015年10月底，四十多年的交往让何老十分感慨。“当时我当文学编辑，分工西北地区，忠实当时是刚刚起来的几位青年作家之一，我只是看了他写的一个两万字的短篇《接班以后》就很看重他，就跟他约稿。” 何启治告诉记者，“谁也不是神仙，我也没有预料到二十年后他就把《白鹿原》给了我，这二十年发生了很多变故，但我们始终有联系。”

去年10月31号何启治听说陈忠实得病了，便带着《白鹿原》现在的编辑刘稚去西安看望他。“我看到他当时还是比较乐观的，当然也知道他的病很严重，他当时在他那个很乱的工作室里面，已经接受过一些雾疗，不过他还是边说话边用毛巾擦嘴，因为会有口水流出来。”何启治告诉记者，当时陈忠实表现得很乐观，“他的寄希望于治疗有效，并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危险”，不过因为希望好好休息，减少干扰，陈忠实都谢绝了很多人的探视，只见了见多年的老朋友。

林兆华追忆陈忠实

记者联系上“大导”林兆华导演，林老得知陈忠实去世的消息，很震惊，说“他年纪不大啊！”大导回忆起自己当年为筹备北京人艺版《白鹿原》和陈忠实联系，“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就觉得这个人特别朴实！一点儿虚的都没有。我跟他说，我想找人把小说改编成戏，他一口答应，让我随便改，‘你愿意找谁来改就找谁！”

陈忠实还亲自带着林兆华、濮存昕和编剧孟冰一起，从西安灞桥区辖的原西坡上去，直到蓝田县辖的原东头下北坡，沿着灞河川道家门再回到西安城，一路采风，“他带着我们听老腔，学老腔，看窑洞，上原下原，收集了大量的资料。如果没有他，我这个戏的景啊，人物啊，都没着落！后来我告诉他，戏最开始有一段老腔演唱，那段歌词还是他新给写的。”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男人笑女人哭都在炕上。男人下了原,女人做了饭。男人下了原，女人做了饭，男人下了种,女人生了产。娃娃一片片都在原上转，娃娃一片片都在原上转。”这段由陈忠实亲自写的老腔歌词，后来还被谭维维和老腔艺人们一起演唱，红遍大江南北。

大导对陈忠实的去世很惋惜，主动表示要给陈忠实写封唁电，委托本报记者写道：“一路走好！在天堂别写小说了，好好休息！”

陈忠实和大导

濮存昕追忆陈忠实

记者联系到濮存昕，他说自己前些日子看陕西人艺版《白鹿原》演出的时候，还在想着应该去西安看望一下陈忠实老师，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成行，陈老就离开了。濮存昕感叹道：“他真是了不起，他这样的艺术家，是了不起的生命，他能够写出这么伟大的文字，我以前就说过，《白鹿原》是建国以来最高水平的文学作品，真的是非常棒。他是中国近代史的一个发现者、阐述者、表达者。我有幸演了他的《白鹿原》，从他身上，我就看到了白嘉轩的影子，他帮我塑造了我一生中很难忘很得意的一个角色。虽然他很低调，但会有很多很多人记住他。”

宋丹丹追忆陈忠实

得知陈忠实去世的消息，北京人艺的艺术家们都非常难过。曾经主演过北京人艺版《白鹿原》的著名演员宋丹丹，今天上午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觉得《白鹿原》是中国文学史上特别了不起的一部作品，真的是非常了不起，每个人物都写的特别鲜活。北京人艺排《白鹿原》，我特别有幸演了他的作品，我当时都快50岁了，演18岁的田小娥。我第一次见到陈忠实老师的时候，看见他的样子，真的就是我想象中的《白鹿原》这部作品的作者——是一个特别朴素但又非常有深度的作家。我们北京人艺《白鹿原》首演的时候，陈忠实老师也来看了。今天听说他去世的消息，真的觉得非常难过和遗憾。”

宋丹丹演田小娥

李宣追忆陈忠实

陕西人艺院长、陕西人艺版《白鹿原》制作人李宣今天上午听到陈忠实去世的消息，非常痛心，她对记者说：“陈老一直特别支持我们，他一分钱版权费都不要我们的，说：‘自己的娃演自己的事，要啥版权费！’而且因为我们用的剧本是北京人艺用的孟冰编剧的剧本，等于是拿同行的版权直接使用，一般这种情况在业内想要征得对方同意很难，但陈老知道了：‘我去跟濮存昕说。’很快，北京人艺就表示无条件答应我们使用，也不收版权费，这在业内也是奇迹。”李宣感激道，“没有陈忠实老师如此无私的奉献与支持，根本就不可能有这部剧。”

让李宣特别遗憾的是，陈老虽然特别关心他们，但是没能看到陕西人艺版《白鹿原》的演出：“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家里和医院都不让他出门，连打电话都不让，因为他患的是舌癌。我们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是偷偷再给我们回过来。《白鹿原》在西安演出了四场，他非常关心，让自己的学生和女儿都来替他看戏。听说我们去北京演出，他特别高兴，一个劲儿跟我们说：‘能到北京演出，我心里高兴得很！只要娃们能演好就行！’”

李宣说，陕西人艺版《白鹿原》在北京演出时，中场休息的时候，她还接到陈老的电话，问“演的咋样？”还让他们一定要录像，并拿给他看。李宣伤心道：“我们的录像刚刚弄成光碟，还没来得及给他送去呢！”让李宣特别感动的是，陕西人艺版《白鹿原》在北京演出大获成功之后，陈忠实还特地托人给李宣送去一幅他自己以前写的书法作品，李宣说：“陈老还对我说‘谢谢你！’我说‘您怎么谢我啊！’还跟他开玩笑说，真要谢的话，就等他身体好了的时候，再给写一幅。但没想到，陈老就这样走了……”

好友追忆陈忠实

记者上午拨通陕西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协副主席高建群的电话，他对陈忠实去世的消息表示很震惊。“前天我还向作协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没想到今天就走了。”高建群说，陈忠实住院后经过了11次化疗，始终坚韧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

高建群与陈忠实同为上世纪90年代“陕军东征”的代表作家，高建群记得1993年5月20日在北京举办的《最后一个匈奴》研讨会上，他曾经向与会者说：“你们不仅要关注高建群，还要关注陈忠实，关注《白鹿原》。”随后，光明日报记者韩小蕙在《光明日报》发表了题为《“陕军东征”火爆京城》。紧接着陈忠实、贾平凹、京夫等作家和作品先后被推荐至京，“陕军东征”文学现象就此而生。

高建群评价，《白鹿原》的意义在于，此前的文学作品对中国农村的描写一直处于浅层次，要么是颂歌式的，要么是田园牧歌式的，能像《白鹿原》一样深刻揭示一个时代的作品在当时并不多见。“作品对观众农村的描写，有着极其强烈的真实感。”

高建群也谈到，陈忠实在陕西省作协担任职务后，分散了他太多的精力，使他在《白鹿原》后没能再推出巨作，也是让人遗憾的一点。他透露，陈忠实晚年在社会上来往比较少，生活比较封闭。“他曾经在电话里表达自己的内心很孤独，感到世界把他抛弃了，我们就劝他要适应时代的变化。”高建群说。

陈忠实

华阴老腔传承人张喜民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老腔能上话剧《白鹿原》多亏了陈老师举荐，他对老腔的扶持特别大！”2005年，林兆华带着话剧《白鹿原》团队来陕西考察民间艺术，正是由于陈忠实的推荐，华阴老腔才被林兆华选入剧中进行表演，从濒危的地方剧种一下走红起来。去年，张喜民的老腔团队与谭维维合作的一首《给你一点颜色》广受好评，其中部分歌词即来自于陈忠实为老腔创作的《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陈忠实创作此段唱词时，借鉴了久已流传于关中的民谣“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与老腔的表演十分契合，现在仍是张喜民等艺人最常表演的曲目。

陈忠实给张喜民最深的印象就是：“跟农民一个样，没有架子，没有脱离农民那种土里土气的样子。”他记得陈忠实当年来到华阴双泉村看望老腔艺人时，说话特别平实。“我为什么爱跟他交流？就是因为他身上还有农村人的本色。”张喜民说。

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教授张小琴向记者回忆起1975年与陈忠实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当时她作为西安美院的学生，跟随画家苗重安前往西安蓝田东李村进行毕业作品的采风，当时就是奔着陈忠实的小说《高家兄弟》而去的。“当时他是公社书记，我们在绘画上只要有问题，就会请他来给我们讲人物。”虽然过去了四十年了，张小琴仍记得当时陈忠实的模样和她的印象：“他蹲在河堤岸上，拿着烟袋，挽着裤腿，穿着农民衣着。像冬天麦苗一样，有着农民特有的忠厚，但也有眉宇间的智慧。当时他跟我们讲述高家兄弟的原型和身边的人和事。我看到他满脸沟壑，对人生的阅历全写在颜面上，这是秦川大地的一种状貌，也是这几千年土地的生动表情。”

白鹿原电影

《白鹿原》责任编辑追忆陈忠实

“我印象特别深刻，《白鹿原》刚出版不久，在出版社二楼的会议室，陈忠实感谢那些老编辑，当时陈先生很年轻、很帅、老编辑们也都还很年轻，他是一个特别亲切又值得信赖的人。”刘稚在今天上午接受晚报记者采访时说，《白鹿原》的责任编辑刘稚告诉记者，《白鹿原》从一出版就反响特别强烈，评论界引起了轰动，市场反应也特别好，这是一种双重的肯定。

“其实陈老身体不太舒服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因为我们经常会有各种活动，包括作协的活动请他出来，他都婉言谢绝了。他有一阵说自己心脏不太舒服，很憋气，医生要他静养，不能出来做活动。”刘稚回忆，2013年，陈忠实难得“出山”来到北京，反响非常热烈，从早到晚安排满了密集的活动，“他跟我开玩笑说，你是我的‘周扒皮’啊。”刘稚透露，“那次他挺辛苦的，不过心情挺高兴的，不过回西安之后身体就又不太好了。我们去看望过他好几次，他开始是一直没查出来是什么情况，前年开始确诊了是喉癌。”

刘稚编辑了《陈忠实文集》，今年春节前她去西安把文集送给陈忠实看。“那时他已经病很重了，很不舒服，也还非得要陪我们出来吃个饭，他对人特别好，还要带我们去白鹿原上走一走，去他的老家看一看。”刘稚说，“他还是很坚强的，尽管已经病得很重了，但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还有他一贯的幽默。”

《白鹿原》连环画作者追忆陈忠实

李志武在今天上午接受晚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去年8月29日，关于连环画的出版事宜我去西安和他见面，那天我看他的胳膊上就已经埋着打吊针的痕迹，这次他授权我出版《白鹿原》的连环画。“李志武告诉记者，”我本来是今年3月3号跟陈老再见面，机票都订好了，陈老也都同意了，说你来吧，周二周四都可以，结果2号陈老突然给我打电话，他说你别回来了，我要进医院了，这次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过个十五天再来，他在电话里声音很差，我的心情很沉重。“

“我们就错过了这次见面的机会，结果3月21号陈老师给我来电话，说，我现在还不行，我还不是太好，关于《白鹿原》的连环画，你该怎么弄就怎么弄，我全权交给你，我完全同意你。”李志武对记者说，“本来我们还约好了再打电话的，他一直都支持我的连环画出版，看到法文版出版他特别高兴，去年他特别嘱咐我要给他寄送一些《白鹿原》连环画在法国展出的照片。陈老非常开明，识大体，从不计较那些小的事情。”

2015年在中国农历新年期间，，画家李志武的《白鹿原》连环画原作展及法语版在法国安古兰漫画节首发，之后还在巴黎、波尔多等城市进行了巡展和书籍推介活动，活动所到之处，《白鹿原》连环画都受到观众、读者的热烈反响与好评。

《白鹿原》连环画法文版

陈忠实与白鹿原

陈忠实，陕西西安人。1962年毕业于西安市第三十四中学。历任西安郊区毛西公社蒋村小学教师，毛西公社农业中学教师及团支部书记、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及党委副书记，西安郊区文化馆副馆长，西安市灞桥区文化局副局长，陕西省作协专业作家、副主席、主席、名誉主席。中共第十三、十四大代表，陕西省委第七、八届委员会候补委员，中国作协第五届全委会委员及第六、七届副主席。

陈忠实1965年开始发表作品。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短篇小说集《乡村》、《到老白杨树背后去》，中篇小说集《初夏》、《四妹子》、《夭折》，散文集《生命之雨》、《告别白鸽》、《家之脉》、《原下的日子》，报告文学《渭北高原，关于一个人的记忆》等。

《白鹿原》是陈忠实唯一一部长篇小说作品，小说以陕西白鹿原上白鹿村为缩影，通过讲述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表现了从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化。《白鹿原》连载于1992年《当代》第六期和1993年《当代》第一期，1993年6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白鹿原》获陕西双五文学奖、人民文学出版社炎黄杯文学奖、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被教育部列入“大学生必读”系列，已发行逾160万册，被改编成秦腔、话剧、舞剧、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

陈忠实最尊重、最喜爱的中国作家是柳青，柳青为了写好中国农村的故事，扎根在农村，这对陈忠实影响非常大，他把柳青当成楷模，多年来也一直在农村。

2013年，陈忠实发起了 “白鹿当代文学编辑奖”，“白鹿”取自陈忠实的代表作《白鹿原》，因为他眼中“白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吉祥的象征”。“白鹿当代文学编辑奖”的奖金由陈忠实提供，两年一届，以表彰当代原创长篇小说编辑。“这种由作家出资奖励编辑的奖项，不是绝无仅有，也是闻所未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管士光说。

陈忠实回忆，当时他给妻子撂下这样的话：“这次豁出去了，如果还弄不成，就回家养鸡去。” 编辑何启治在拿到作品返京的当天的即给他打电话，认为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一定要出版。“我曾经对文学灰心、失望，很多年不再提笔写与文学有关的片言只字。是报纸的文学编辑找上门，给我反复激励，促使我从此拿起了笔。”陈忠实那天说。

《白鹿原》不断再版，迄今已发行逾600万册。2006年第一届中国作家富豪榜发布，陈忠实以455万元的版税收入荣登作家富豪榜第13位，引发广泛关注。陈忠实在成名后依旧住在西安的老房子里，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绝少接受媒体采访。

北京晚报 记者 王润 成长 陈梦溪 采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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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信公众号 西裱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