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邱崇禄

制图 王金辉

清末，在外城西南火药局旧址上建立了印刷局（如今的造币公司），居住在内城的工人往返上下班抄近路，年深日久踩踏出一条从牛街经崇效寺到印刷局弯斜的羊肠土路。此路后在印刷局局长李光启的资助下拓宽改造，路两旁广植槐树，并在东北端路口树立上书“印刷局路”的木牌楼一座。

22号院原来是个大院子，院子的北边、也就是如今枣林前街与白广路相交十字路口的位置是一口硕大的水井。说它大，是因为井口盖着的大石板上有四个井眼，可供四个人同时从井中打水。井水清冽甘甜，是周围百姓生活用水和附近众多驼行、羊户、马驴骡牛的饮水处。

1949年后随着南城龙须沟地区作为第一批实验区建立公共水站，拉开了全市普及供水的序幕，22号院也跟着沾了光，安装上了自来水，成为枣林前街一带为数不多自来水进院的院落。由于22号院内很早就安装上自来水的缘故，修建院子南侧邮票厂宿舍楼和西侧白广路的时候，还没少用过院中的自来水呢。

1953年，修建白纸坊西街到广安门内大街南北走向的崇效寺街时，街从院子西侧穿过，院子西边被崇效寺街占去一部分，枣林前街也被拦腰而断，一分为二，变为东西两个部分。在印刷局路、枣林前街、崇效寺街三条道路交汇下，整座院子最终被分割成了平面呈不规则直角三角形的一个院落，那口清冽甘甜的水井也被填平。

1965年，崇效寺街改称为白广路，而印刷局路也被改称为枣林斜街。

修建了白广路以后，这条路的西南部分被切断，在22号院门前形成了一个分布着11棵壮硕槐树的大空场，这块场地成为了这一片儿孩子们的“社区活动中心”。

每到春秋，傍晚的时间段儿空场里常常是各路“英豪”的大聚会。半大小子们会把父亲的28自行车骑来，组成“飞虎队”。因为人小车大，大家只能采取“掏裆”的骑姿。所谓“掏裆”，就是将右脚从车梁架下的三角形空隙中伸过去踩右脚蹬，而左脚除踩左脚蹬外还要支撑整个身体的重心。那姿势，活脱脱像个攀树的猴子。各路“英豪们”掏着车裆，在树里行间飞奔驰骋呼啦啦一片，腾起的土雾使你根本分不清树影儿、人影儿还是车影儿，空气中飘荡着汗味儿和土味儿。

玩疯了跑累了，大伙儿会玩儿集体定车的游戏，比赛谁骑的车屹立不倒的时间最长。此时，不知谁的家长一句“回家吃饭喽”，于是顿作鸟兽散。

夏季午后的空场，又是另一番景象。高大的树冠在地上洒下一片片花荫凉，各家的老人们会在树荫下为幼童们铺上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凉席，不时地催促着自家的孩子上“炕”睡觉。

微风吹来，树叶摇曳的身影洒落在孩子们身上，树上的“伏天”因炎热停止了鸣叫，树下再顽皮的孩子也能在这清凉幽静的氛围中进入梦乡。

冬季这里又成了孩子们赛冰车的“战场”。各家各户洗衣洗菜的剩水倍显珍贵，成为筹建冰场的好材料。冰车的制作也展现着家长们的手艺：讲究的是铁棍焊成的，一般的是木板钉成的，最不济的是一个大拖筐栓一根绳子就上了冰场。

冰车在幽幽的冰面上飞驰，小小的碰撞摩擦就会东倒西歪，阵阵笑声在冰面上荡漾开来。

每到五月里，在枣林前街22号院门前11棵壮硕槐树围绕的大空场空场上，每一棵大槐树上都挂满了一串串的白色槐花，簇簇拥拥，阵阵的清香，沁人心脾。盛夏之际，巨大的树冠像大伞一样，伸进院内，浓浓的树荫遮盖了枣林前街22号院大半个院子。

22号院子的东墙偏北的鹰不落院门楼板瓦上，夏季里常常生长着一层厚厚的苔藓。每当雨过天晴之际，苔藓更显得湛清碧绿。门楼之下的两扇对开松木大门班驳油漆下面，露出原来嶙峋的木纹本色，显现出岁月的痕迹。院门之大，以至于只开两扇中的一扇，而另外一扇因常久不开，门后建起了煤球池子。

这个院只有北房和西房。北房东侧三间住着我的舅爷、舅奶一家。舅爷身材周正敦实，脊背上的肌肉，一缕缕凹凸明显，说起话来洪钟大嗓，言语中透出一股豪爽之气。老人一生不嗜烟酒，对足球比赛却有着近乎痴迷的程度。每当听着足球比赛的广播，他的腿总是不停的晃动，给人感觉他恨不得立即上场，一试身脚。

西房住着我的大伯、伯母一家。大伯一生节俭、干净，每天下班回来，总要用布条掸子浑身上下抽打一遍才肯进屋，这已是他多年的习惯。他骑的自行车总是擦的锃光瓦亮，一尘不染。养鱼、养花、养小动物更是大伯的拿手好戏。他不但了解它们的习性，还知道什么花施什么肥，什么动物喜欢吃什么样的饲料。他的屁股后面，时常跟着一群孩子，他戏称我们是“跟屁虫”。

住在北房西侧三间的我家，日常操劳生活的是母亲。她身具中国妇女所有的一切传统美德，勤劳、俭朴、坚韧、乐观。我上小学的时候，一次放学在学校小树林里踢球，不小心膝盖撞到了树上。母亲从单位请假赶到学校时，我已经疼的无法行走。母亲心急如焚，用她嬴弱的臂膀背着我，辗转数家医院，最后在一位老中医的银针之下，终于使我的病腿日渐痊愈。在养病的日子里，是母亲挽扶着我，屋外院内，接受着和煦的阳光。

每天晚上，是母亲招呼妹妹帮我用药疗伤。 虽然那时家家生活清苦，但我家在母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的合理安排下，兄妹五人从小穿着就十分体面、干干净净的处在邻里和同学们当中，让我们得到了无穷的自信和自尊。长大之后，才知道母亲那时是多么的不容易，母亲奉献的满腔满怀恒温不冷的心血供我们吮咂，对母亲的跪乳之恩永难相报。在家庭的功劳簿上，母亲的功劳永远是第一位的。作为她的儿子，我衷心的祝愿她的晚年生活幸福、身体安康长寿。

夏季的夜晚，院子里欢乐、祥和。这边是门灯下读书看报的表叔，那边是对弈的大伯和父亲。西房前是边做针线活边拉家常的母亲和表婶们。北屋边是坐在高大马扎上的舅爷，摇着巨大的蒲扇，驱赶着蚊虫，和奶奶说着他们年青时的往事。而年少不知愁的我们，不是在灯下观壁虎捉蚊虫，就是头挤头看罐中蛐蛐对决，或者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和捉迷藏。整个院景，组成了一幅优美和谐的图画。入夜，院中一片寂静，只有树上的“伏天”不知疲倦的叫着……

如今，22号院早已拆迁改造，枣林前街也变成了通衢大道。但老宅院里曾经的生活，如似水流年的田园风景，像浓郁芳香的陈酿，令我陶醉，令我不能释怀。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