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呼延云

虎

力取：一棵树打死三只虎

明代《涌幢小品》里记录过一个名叫徐恩的人，家住山阴（今绍兴），“家贫。不甚知书。而孝友由天性”。有一天他和哥哥徐文上山砍柴，突然遇到一只老虎，扑上来一口咬住徐文，“牙贯肩项”，徐恩急了，顺手捡了根木棍，冲上去打虎，老虎叼着徐文，不便与他搏斗，挨了几棍子，扔下徐文跑了。徐恩一看，哥哥已经死了，不禁放声痛哭：“老天啊老天，我们和老虎无冤无仇，它为什么要杀我哥哥！”这时，只听耳畔一声大吼，那只没有填饱肚子的老虎重新扑了回来，徐恩将身子一闪，从侧面抱住老虎的脖子用力扼之，老虎喘不上气来，好不容易甩开他逃走，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徐恩照旧用老办法，“侧身承势。横扼而挤之”，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次，邻居家有个人也在附近砍柴，看到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喊徐恩扔下哥哥的尸体，跟他一起下山逃命，徐恩兀立林中道：“汝能助，助我；不能，无挠我！今日断无弃兄理，我不与虎俱生矣！”话音未落，老虎又杀了回来，这一次，徐恩没有从斜里扼住虎颈，而是正面迎敌，对着老虎的脸就是一记重拳，老虎没想到他突然改变了战术，被一拳打在鼻子上，疼得这畜生嗷嗷大叫，狼狈逃走。

这时，山下的猎户们闻讯赶来，将浑身鲜血淋漓的徐恩抬下山去，“恩力竭，病累月死”。

与赤手打虎但大仇未报的徐恩相比，记载在清代笔记《虞初新志》里的万夫雄则要“痛快”得多。万夫雄是泾川人，“少负膂力，以拳勇称”，有一天，他和自己的好朋友范某一起外出，走在一片深山老林里，突然扑来一只猛虎，叼住范某的衣服就往林深叶密的地方拖去，范某大喊：“万夫雄救我！救我！”因为事起突然，万夫雄一开始有点发懵，茫然不知所措，然后醒过味儿来，拔起身边一棵粗壮的树就追了上去，追出一里多地，看见老虎的背影，大吼一声冲上前去，老虎大概也是吓了一跳，松了口，范某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老虎回身扑向万夫雄，万夫雄举树便砸，一下子砸到了老虎的脖子上，“虎负狰狞欲迎斗，然项痛，竟不能举”，万夫雄见状又狠狠用树砸了几下，终于将虎砸死。这时，一只母虎带着小老虎来“寻亲”，万夫雄知道斩草必须除根，“又奋鼓生平之勇，纵送格扑，而二虎复相继而毙于其手”。

要说比万夫雄更猛的，还有元代笔记《南村辍耕录》中记载的张兴祖，他是河北定州人，行伍出身，因为军功赫赫，担任真定新军的万户。此人箭法高超，“平生射虎数十”，无一失手。有一次他路遇猛虎，只一箭就将其射倒，身旁的朋友惊呼他的神技，张兴祖笑道：“我听说用老虎的胡须剔牙，可以治疗牙疼。”说着就去拔老虎的胡须，谁知那虎还没有死透，翻起来就去扑张兴祖，多亏它气息将尽，没有什么力气，只撕破了张兴祖的靴子，没有伤到他的脚面，而张兴祖神色如常，照样谈笑风生，从此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杀虎张”。

智取：咬“虎鞭”逃过一劫

“杀虎张”的故事一直传到明代，还惹出了一个笑话，明代笔记《五杂组》中写一人为老虎所抓，老虎将他当溜溜球，在爪子下面玩儿来玩儿去，那人吓得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老虎还没有吃他，只用身子压住他的手足，动弹不得，偏偏“虎鞭”就在脸边，那人张口便咬，疼得老虎撒腿就跑，那人才算捡了一命。有那嘴损的调笑他说：“张兴祖当年拔虎须，而今你却咬虎鞭，虽然侥幸得生，总感觉还不如死了干脆”。

打虎毕竟是一件危险度极高的事情，不能像徐恩一样赤手空拳，也不能如万夫雄一样拔木为兵，更不能期待每次都有虎鞭可咬，所以专业猎户们在经过多年的“探索和积累”之后，有了一套非常丰富的打虎经验。
据《五杂组》所记，有个地方闹虎患，老虎经常从一个山崖的缺口进入村里，猎户们便想了一招，在那个缺口的地方张了一面大网，老虎再一次跃过来时，“四足插空，不能作势，终不能脱矣”。还有更绝的，用抓蟑螂的方法抓老虎，在老虎必经之路铺上一块毯子，上面涂满了胶，等老虎来了，“虎头触之，觉其粘也，爪之不得下，则坐地上，俄而遍体皆污，怒号跳扑至死”。

《涌幢小品》记载，当时的某部小说里记载一位壮士，认为杀虎用铁枪不如用竹枪，把竹子削尖了，竹尖在油里浸过，杀虎效果特别好。但这一说法未经证实，很多人觉得只是小说家的杜撰。恰好杭州有虎入城，咬死咬伤很多人，军营派了三百人，出了钱塘门，总算遇到那只老虎，“将官多力者持枪进，辄被拉断”。大家一时间无计可施，只能将那只虎包围住，谁知困兽犹斗，反而将更多官兵咬伤，危急时刻，一位过路的医生“见而笑之”，大家见他笑得蹊跷，连忙请教，医生让官兵们按照小说中的办法，削尖了竹子，竹尖浸过油，然后去刺虎，老虎不但抓不住竹尖，而且被刺中后，偌大的身子只能任凭竹枪摆布，无法脱身，很快毙命。大家这才明白，原来铁枪就算刺到老虎，因为枪杆是木头的，很容易折断，而竹枪的柔韧性极好，一旦戳中老虎，“奋臂覆转，虎亦随转，就毙”。

医生接下来的一番话，则充满了哲理，他说虎分两种，一种是见到人就咆哮声大作，张牙舞爪的，“一人以铁叉直立俟之，虎跳而扑，中口，二人持棍击其腰，可以立毙。”另外一种耷拉着尾巴，见到人也不大吱声，“不睨人而睨地”，这样的老虎，最好敬而远之。因为大部分老虎性情暴烈，声势吓人，但越是大吼大叫的，力气越容易耗光，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有爆发力而无持久力，只要耐心跟它周旋，它自己就把自己折腾没了。而那种沉默不语的老虎，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爆发，更不知道它会怎样运用战斗力，所以对于捕猎者而言，危险性更大。

胡人猎虎，与中原人猎虎还不相同，《五杂组》上说，胡人射虎一般是“双打”，两个壮士骑马，一个在前面引老虎追，另一个跟在老虎后面射箭，如果老虎翻回头追后面的，那么前面的人则调转马头射虎，这是因为虎毛粗且浓密，“射虎，逆毛则入，顺毛则不入”，所以一定要从老虎的后面射箭才有效。有趣的是，这一招搁在中原不好使，因为中原的马匹见到老虎就吓得大小便失禁，别说跑了，恨不得躺下等死，而“胡马不惧”。

义取：勒令城隍送虎来

中国古代的皇帝中，大概康熙和乾隆的狩猎本领最为人所知。清代学者赵翼在《檐曝杂记》中记叙，乾隆只要去木兰围猎，听说有虎就志在必得，刚刚出塞，过了青石梁，有个名叫“两间房”的地方，老虎最多，乾隆特别喜欢去那里。乾隆二十二年的秋天，赵翼跟着乾隆一起去木兰。这一天，皇帝宴请蒙古诸王，突然发现两位王爷在耳语，乾隆问出了什么事？两位王爷说：“刚刚得到消息，我们的营地来了一只老虎。”乾隆扔下酒杯就往外跑，跳上马直奔蒙古王的营地，侍卫们匆忙跟上。他们在半路发现了虎窝，窝里只有两只小老虎，乾隆命令一个侍卫去把它们抱出来，那侍卫刚刚往前走了一步，一只小虎一龇牙，侍卫犹豫了一下，乾隆大怒，立刻革了他的顶翎。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蒙古勇士冲进虎窝，一手抱一个，把两只小老虎都抱了出来，乾隆大喜，“即以所褫侍卫翎顶予之”。

乾隆带领侍卫和虎枪营的壮士们一番追击，翻山越岭，直到日落时才将大老虎杀死，为此还伤了三位虎枪兵，“一最重，赏孔雀翎一枝、银二百两，其余二人各银百两”。那只虎用骆驼背回营地，“自头至尻长八九尺，毛已浅红色，蹄粗至三四围，盖虎中之最大者”。

乾隆杀虎是为了娱乐，而地方官员杀虎，则含有更多“除暴安良”的成分。

成化年间，张昺到江西铅山县做知县。县里有一个老寡妇，含辛茹苦地把儿子养大，谁知有一天儿子出门，竟被老虎吃了。老寡妇眼睛都哭瞎了，到县衙告状。张昺听完她的哭诉说：“你五天后再来，我一定替你报仇！”

等老寡妇走了，张昺来到城隍庙里，对着城隍的塑像说：“老百姓供奉你，就是为了你能抵御灾祸，保一方平安，而你居然玩忽职守，纵虎吃人，五天之内，你把老虎给我带到县衙伏法，不然我放火烧了你的鬼庙！”

五天之后，天还没亮，张昺在梦里听到有人对他喊：“虎至矣！虎至矣！”张昺立刻跳下床，拿着弓箭，下令升堂。片刻，两只老虎进了县衙，“俯伏庭下，若有神人守之者”。张昺怒道：“那个老寡妇的儿子是你们俩谁吃的？杀人偿命，没吃人的退下！” 这时，“一虎起，绕伏虎一匝，低尾而出，其一不动”，张昺拔箭射之，“三发三中其首，虎犹不死，命隶卒乱鞭杀之”。

这个记载于明代笔记《都公谈纂录》中的故事，很明显带有夸大的成分，但其中的含义是很明确的，那就是无论害人的猛虎还是老虎的“后台”，都应该受到惩罚。老虎这“大虫”，叫起来裂谷震涧，走起来地动山摇，但却有人认为“百兽难杀。惟虎易杀”，说这话的，是记载在《涌幢小品》里的一位姓蒋的猎户，他说，大部分野兽，见到人来了，撒腿就跑，追都追不上，唯独老虎，见到了人，仗着自己一身蛮力，又想吃人，所以扑面而来，这恰恰成为了它最终丧命的根源，“吾得铁叉，对虎中立，二人执枪旁佐之，叱虎令前，徐以叉接其项，二枪夹进。折而仆之无难者”。蒋某感慨，如果老虎像别的野兽一样，见人就跑，我们哪里能杀得了它，“世有猛而贪得者。殆此之类也”。

想想也对，近些年在反腐风暴中纷纷落马的大小老虎们，哪个在位时不是“猛而贪者”，设若他们心中有对人民赋予的权力的起码尊重和敬畏，司法之剑再利，又焉能砍到他们的身上？很多贪官污吏在忏悔时，总喜欢将自己的堕落归因于外，归因于体制，却不明白，古今中外，无论哪个国家、何种体制，终究也容不下吃人的虎和吃人的人。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