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邱崇禄

同华园澡堂 插图 王金辉

坐在洗浴中心富丽堂皇高大厅房中的浴池里，看着墙上悬挂着大背头电视中的节目，不由的使我想起小时候到澡堂子洗澡的情景。那时家家因生活所迫、条件所限，到澡堂子洗澡成为很奢侈的愿望。夏天还好说，伙伴们穿着短裤在水龙头前冲个凉，还算清爽惬意，可一到冬季，洗澡就成为一大难事。一间屋子半间炕，一家数口居住都紧紧巴巴，还谈洗澡！那时的我们，自身蛰伏一冬的“老泥”，在年终岁末到来之际，把它清除掉就成为每位家长看重的一件“大事”。

小时候家居枣林前街，离家最近的澡堂子有两处。一处是位于教子胡同中段路东的小澡堂，这家澡堂设施简陋，男部只有一个不大的池子和数个喷头，没有休息的场所，洗完就得打道回府。另一处在牛街北口迤西路南的同华园。那个时代，同华园因泡澡的大小池子完备、喷淋设施相对齐全，休息大厅舒适安逸，因而引来无数上年纪喜欢泡澡的回头客，从而成为这一地区洗澡业的领头羊。因为爷爷喜欢泡澡，小时候一到年节前老人家必带我一同前往，因此对它十分的熟悉。

同华园澡堂位于广安门大街上，座南面北。印象中几层台阶上，是三个对开的咖啡色木框大门，大块的毛玻璃镶嵌在门框中间。平时东西两扇门从不打开，只留中间一扇供澡客们出入。只有遇到年节人多时，才打开那两扇平时紧闭的大门。

进入中间的大门，西侧上半身三面玻璃围挡的是售票柜台，窗口里坐着一个头戴圆帽收款的老师傅，眼镜架在鼻头的滑稽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进入中间的二门，是一条通道。通道的两侧是理发部。那时规模大些的澡堂子多设有理发的场所。里面发出“嗡嗡”电推子声和“咔咔”的剪刀声，灌入每位走过澡客们的耳中。

走过理发部中间狭长的通道，撩开悬挂半截的白布门帘（冬季是棉门帘），是一东西横向长的小厅。小厅东部对开门是女部，西部对开门是男部，门缝涌出的热气弥漫在小厅的空气中。小厅中间的南墙上，挂有一面硕大的镜子。镜子的上沿是长绳拴系垂挂下来的几把梳子，那是为洗毕的客人，梳理头发用的。

进入男部的对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如果是在寒冷的冬季，就凭这股热气，早已把身着厚重棉衣的您热的脊背冒油、发根儿滋汗了，恨不得立码脱个精光。

一见客人进来，满脸堆笑的伙计会迎上来和气地问：“您几位？”来客说出是几个人，伙计会向里面高声喊到：“几位！里边请！”里面的伙计就会根据铺位的情况应声：“这边请！”用声音把来客引领到空位上去。

男部内的休息大厅高大宽阔，大厅中间的一条木隔板两侧是两两相靠的木制躺床，躺床的隔板上红油漆书写着阿拉伯数字的编号。东西靠墙布置着的躺床，与中间布置两两相靠的躺床分割出两条通往澡堂的走道。

如果遇到年节之际前，躺床上早已是人满为患。这时，和蔼可亲的伙计，会张罗着让您脱筐。把大衣、鞋帽、裤袜等脱在一个筐内，这是客人多时的一种应急措施。一人一筐或是一家数筐，伙计会统一存放。客人洗毕，伙计会替您取回自己的脱衣筐，绝不会张冠李戴、发生丁点儿差错。那年月，人的责任心极强。

躺床的模样如今再也看不到了。那是两个躺床床头中间连着一个木制的小橱柜，柜顶上的圆茶盘里放着茶壶茶碗等茶具。小橱柜的两侧各开一个小门，门上挂着锁，锁眼里插着带松紧圈的钥匙。小柜内分上下两层，上层的小格是客人放贴身“细软”的地方，客人的细软无外乎手表、钢笔、眼镜等等。那时，每位客人值钱的物品也不多。在小柜里我也存放过自己贴身的“细软”，就是随身带的“洋画儿”。下层的大格可存放澡客的衣裤等。

在躺床尾端下部连接着一个方形的小柜子，里面可放澡客的鞋袜等物。柜旁的横撑上放着一双木制拖鞋，北京俗话又叫趿拉板儿。

两张相连的躺床被三侧半米高的木隔板分别围成一个个独立的小小区域。在每一溜躺床上方的屋梁下，两米多高的地方，牵拉着一条横贯南北的铁条。尤其在冬季，澡客们的大衣、棉上衣等物品，会由伙计用带U形铜叉钩的长竿，将撑好衣架的大衣、棉上衣等物品挂在上边，这根铁条充分发挥了它的悬挂作用。悬挂的作用不但充分利用了空间，还防患于大衣、上衣或兜儿中的物品被盗遗失。

脱完衣服，将橱柜钥匙上的松紧圈，穿戴在手腕上，脚上穿上“呱哒呱哒”的趿拉板，就可以去澡堂了。澡堂对开门的上框内镶嵌着玻璃，湿热的水蒸气紧紧粘伏在上面，里面的人显得影影绰绰。门两边巨大方窗上的玻璃亦被水蒸气所弥盖，形成不规则的多条“小溪”顺流而下。

进澡堂之前，拿一条门左侧货架上叠放整齐的毛巾，就可以进去洗澡了。澡堂的大小约有休息大厅的一半大左右，热气腾腾，雾气袅袅。大大的池子被半米宽的经纬隔断分割成两排、每排约有四五个一米多宽的长条池子，分温热两种任您选择。隔断有二三十公分厚，下面的池子与相邻的池子是相通的，它也是澡客们在池子上行走的通路。整个池子和澡堂的墙壁镶嵌着白瓷砖，显得洁白、干净。全部池子的面积约占澡堂的三分之二左右，池子的东面和北面的走道靠墙安装着数十个淋浴的喷头。

来此上年纪的澡客多喜欢在滚烫的热水池中浸泡，对炙热的水温毫无惧色，直泡得遍体通红，蒸汽绕体，神经松弛，筋骨舒展才肯罢休，个个如同喝完一杯绵长醇香的老酒，浑身透着那叫一个舒坦，疲惫乏力随之被驱赶的无影无踪。

那时年小的我，十分惧怕热水的温度，对热水池不敢靠近半步，只能躲在温水池的一隅，惊愕地看着热水池中水面露出的一个个通红的头颅，豆大的汗珠儿，从他们的脸颊上淌下。

那时洗澡什么也不用带，澡堂里有公用的肥皂，还有长短不一搓澡用的“丝瓜瓤子”。从没听说有过这样那样的皮肤传染病。

澡堂里还是大展歌喉、引吭高歌的好地方。因为澡堂高大、有聚拢回声的效果，加之热气上扬，多不济的嗓门，只要压低喉咙口，利用澡堂的拢音特点，都能高亢嘹亮的唱出名角的名段来，甚至博得澡友们的一阵阵掌声。

在澡堂热气弥漫的雾霭中，南来北往的客“坦诚”相见，赤条条无牵无挂，没有羞涩，没有扭捏，社会等级被取消，职业的鸿沟被填平，面生面熟彼此相处，嬉笑怒骂无拘束，只有赤裸裸的心与心的对应，自有一番情趣在其中。

在池子里泡够了，还会享受搓澡的乐趣。袒胸露臂、身着短裤、脚蹬胶靴的搓澡工，把趴在或躺在宽宽木长凳子上赤裸裸的您，伺候得舒舒服服，一年、数月或者数天疲乏的污泥浊水，随着您清清亮亮的展现，被荡涤得干干净净。那时搓澡随意，不会另收分文。

搓完澡冲洗干净，出了澡堂的门，拿一条门右侧码放整齐的浴巾披在身上。这时，伙计就会递给您一条热气腾腾、拧成麻花状的毛巾，叫您擦把脸。这种热手巾把儿，在您离开澡堂之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伙计送到您的手中。

等您回到自己的床位，伙计就会给你沏上一壶热茶，再送上一条热手巾把，叫您享用。此时，您是喝茶、聊天儿、下棋、看书、吃点心、睡觉，您随便。如果您呆上半天儿，也不会有人撵你走，那叫主随客便。直到您穿衣走人，伙计也会满脸堆笑把您送出门去。喝茶可自带茶叶，澡堂也代卖茶叶。如果澡后您想吃点心或烧饼果子，只要说清品种数量，伙计就会为您买来。

当时修脚，也是澡堂的服务项目。您要修脚，修脚师傅就会拿着一只小板凳来到您的躺床尾端为您服务。小板凳是特制的，凳面下有抽屉，抽屉里的白磁盘里放着各种各样的修脚工具。修脚的澡客或躺或坐，或看书看报，丝毫不影响修脚师傅干活。而坐在小凳子上的修脚师傅，从叉开的双腿下抽出的小抽屉里伸手一摸，就会准确无误拿到要用的修脚工具。

如果您想先理发后洗澡，伙计就会和理发室联系。等您理完发、洗过澡之后，再到理发室刮脸、将头发吹风整形，出门时保证让您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像换了个人一样。那时的同华园，真是一条龙服务，人性化管理。

在休息大厅里，伙计不断的为您续水，送热手巾把儿，时不时和您搭句话茬儿，说说笑话，唠唠家常，显得是那样亲热。不管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衣服一脱，一律平等，伙计们会一视同仁。那时的洗澡泡澡成为沟通人与人平和关系的纽带，它除具有社交功能外，也成为当时人们的一种生活享受。

“金鸡未叫汤先热，红日初升客满堂”。当年的同华园澡堂，伙计们的服务质量的确技高一筹，处处让人感觉着温馨舒适。他们带着河北定兴一带特有口音的嗓门，那种招呼客人的亲热劲儿，现在回想起来还感到十分的亲切。

随着两广大街的改造拓宽，昔日的同华园澡堂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人们也从平房小院搬进了自带浴室的楼房，而洗澡则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生活方式的转变，使人们的观念随之改变。今天的年轻一代，洗澡的观念早已超过了他们的父辈。在富丽堂皇的洗浴中心里，他们享受着火龙浴、牛奶浴、精油浴、桑拿浴、干蒸、热洗、喷淋、餐饮、娱乐、健身带来的种种快乐。如今到洗浴中心洗澡早已不是当年的情景了，而具有了一种休闲的味道，成为一个放松心情、放松身体的好去处。

享受着今日洗浴中心的先进设施，但还无法忘却童年的同华园澡堂带给我清馨、舒爽和乐趣的记忆！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