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昌平

全面开建的京张高铁将没有清华园站

王嵬留影的四道口将大变样。就在10月31日，清华园火车站正式停运，而全面开建的京张高铁将没有清华园站，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清华园隧道”。为保证清华园隧道的施工，从西直门到清华东路之间，五环内的老京张轨道将会拆除，其中包括清华园火车站内的铁轨。铁轨拆除了，附近的四道口和五道口这些平交道口也将不复存在。

清华园站停运的消息在社交媒体圈不断传播，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站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人们仿佛对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中居然隐匿着一座有浓重历史感的小站突然感到新奇，并为这座老站的离去感到惋惜。而对于清华园站，甚至是京张铁路，王嵬实在是太熟悉了。他从小生活在四道口附近，对火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爱。以至于长大后，爱好就是拿着相机在全国各地追着火车拍。

1995年时，王嵬的父母带着他到四道口看火车，看着飞驰而过的火车，他能认出车头的专业名称叫“ND4型内燃机车”。到2002年，他偷偷拿着爸爸的傻瓜相机到四道口拍火车。而如今，成为自由摄影师的王嵬，已经走遍大江南北，他到海南拍过火车与大海在一起的景象，他到青藏高原拍过列车与牦牛的画面。

专门拍火车，能拍出什么花样来？对王嵬选择的这条与众不同的路，家长和朋友心怀疑问。但是，王嵬还真是蹚出一条新路来。行程20多万公里，拍摄了20多万张火车的照片，他对火车的情怀登上了从中央到地方的众多媒体。他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名叫追火车，他已经出版的摄影书籍有《追火车》，年底将出版的一本书叫《我的京张铁路》。也许，追车的路虽然孤独，但他能探索出独特的铁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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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园站勾起遥远的回忆

初见王嵬时，他头戴一顶黑色的帽子，手里拿着一台相机，和网上照片中的形象一模一样。

话题从刚停止运营的清华园站开始。“清华园站，我去过好多趟，不过现在的清华园站也是后建的，并不是京张铁路的老清华园站，老站房早拆了，就在五道口西南的胡同里还留了堵墙。”王嵬一说话，就是地道的北京腔，对离家不远的清华园站，他也颇为熟悉。

清华园站建成于1910年，是京张铁路上的中间小站。最初的清华园车站站址位于现五道口西南侧，站房上的站匾中刻有詹天佑先生亲笔题写的站名。20世纪50年代早期，因清华大学扩建，教育部投资将清华园站向东南侧移动0.8公里，向北至清河的正线也随之东移。新建的清华园站位于四环路南侧，原清华园老站则作为货站使用，与新站连接，1960年一季度完工。1960年金秋的一天，从北京来到宣化采集写作素材的沈从文，迫不及待地给爱人张兆和写了一封信。信中，沈从文事无巨细地描述着沿途所见所感，比如他不到早上七点就在西直门坐上了火车，“车行约五十分钟，才到清华园站”。在清华园附近，沈从文看到了“西瓜堆成小山，不下数亩地，也是大而整齐”。

作为90后生人，王嵬并未目睹清华园老站的原貌。不过，他对铁路的喜爱，并不单纯局限于拍摄出包含铁路及列车的美景，而是延伸到了探索与了解铁路的历史与文化。于是，他走访知情者，根据目击者的形容，手绘出上世纪70年代清华园车站的原貌。

“在清华园铁路宿舍中，曾经住着一位姓袁的法国血统老先生，他的爷爷是修建京张铁路的工程人员，祖籍广东，后来娶了个法国妻子，所以老先生具有白人的长相。他长大后继承了祖辈的事业，继续在京张铁路上工作。”王嵬介绍说，清华园新站建成后，西侧站匾上的“清华园站”四个字就是由袁老先生题写的。而留在五道口西南胡同里的老站房遗址，则还保留着詹天佑先生在宣统二年亲笔题写的站名，以及早已残破不堪的女儿墙。当然，清华园老站房也是京张铁路上唯一一座保留建线初期女儿墙的站房了。

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清华园站也留下了自己的身影，它是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进京赶考”的重要历史见证。1949年3月，党中央迁往北京时，提前定好的路线是从西柏坡乘坐汽车到涿县，然后在涿县换乘火车进北京。最开始选定的火车停站点是前门火车站，那也是孙中山先生当年进京时的到达站。但打前站的警卫人员发觉前门附近似乎有国民党残留特务在活动，考虑到领导人的安全问题，便改在清华园站下车，并暂时前往颐和园居住。

类似这样与车站有关的历史人物和故事，王嵬是一清二楚。随着他的述说，铁路与车站，不再是冷冰冰的建筑物和交通设施，它们有了自己的经历与故事，有了值得人们纪念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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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小就是个铁路爱好者

王嵬在铁路沿线行走

在没有接触到王嵬之前，很难想象会有人对火车怀着如此深厚的喜爱之情。他是怎样慢慢迷上火车，以至于以拍火车为职业的呢？

“我家原来就住在四道口附近，是10层楼，从家里的窗户往外看，就能看到北京北站（西直门站）的火车。”王嵬介绍说，很小的时候，趴在窗户上看远处的火车，就成了他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件事儿。火车从北京北站出发时，总会发出长长的汽笛声，这让幼小的王嵬激动不已。在2002年7月限制火车在市区内鸣笛之前，王嵬每次一看快到发车的时间了，就去阳台看火车。不一会儿，听见北站发车的一声长鸣，他就趴在阳台上，同时就听见四道口的大喇叭开始喊了，还是那从小听到大的：“行人车辆请注意，火车就要开过来了，请在栏木外等候，不要抢行，不要钻栏杆。”然后间断地有火车鸣笛声，一准儿是又有穿行的，随后机车的柴油机声逐渐传入耳中，轰隆隆的，总能使王嵬兴奋起来。瞬间那一条逶迤的长龙呈现在眼前，感觉非常美好。随着车速越来越快，机车被四道口南边的树丛掩盖住，柴油机声音也小了，清脆的轨缝声传了过来，铛铛铛铛的轨缝声非常悦耳，让他陶醉！轨缝声的节奏也是逐渐变快的。过了数秒钟，车尾过去了，四道口的大喇叭过一会儿也停止播放了，一切恢复正常……等上了学，每次父母接他回来，在经过铁道口时，他也一定要等一会儿看看火车。而当父母给他拍照时，他就要求以铁道或火车为背景，在四道口的留影，就是小时候所拍。这些与铁路有关的照片，他都专门放在一个相册里，当个宝贝似的藏着。

在自己能拿起相机拍照之前，王嵬就拿起画笔学着画火车。父母送他去学画画，但是老师发现王嵬不爱画别的，只喜欢画火车。别人去公园之类风景好点的地方学着写生，王嵬的父母在儿子的要求下，无奈地带着他去火车站看着火车写生。等他上了初一，自个儿胆子大了，就把家里的那台傻瓜相机偷偷拿出去拍照，每次都是跑到火车站，按着快门狂拍一气，然后赶紧跑回家，又把相机放回原处。

“那时候还不是数码相机呢，我记得里边装的是柯达的胶卷，20多块钱一卷，能拍36张，去冲洗的话还得20多块钱，成本可真是不小。”手里拿着当年自己瞎拍出来的火车照片，王嵬感慨地说，自个儿拍火车是拍爽了，但爸爸再用的时候，发现胶卷已经用完了，就知道肯定是儿子去拍火车了。等到胶卷冲洗出来，王嵬看着照片上那一列列火车，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到了2005年，在王嵬的“纠缠”下，父母给他买了数码相机。从此，他就开始了自己的铁路探索之旅。每年假期，他都用来拍火车。而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京张铁路。他说：“京张铁路是咱们中国人建得最早的铁路，詹天佑是我最崇拜的人，可以说我徒步走完了整个京张铁路，不仅拍铁路、拍火车、拍沿线的风光，还对照历史资料，了解京张铁路及铁路沿线在这100年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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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双脚丈量京张铁路

青龙桥站旧照

王嵬在相同的机位拍出的今景

京张铁路，这条由詹天佑主持修建并负责的中国第一条铁路从丰台区开始，经八达岭、居庸关、沙城、宣化等地至河北张家口，全长约200公里，于1909年建成，至今已逾百年历史。

拍摄京张铁路，和王嵬结识的几个同好者有关。互联网兴起之后，王嵬也去网吧。不过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不是去玩游戏，而是上一个叫做火车迷论坛的网站，并结识了同样喜欢火车的网友。在交流中，他萌生了拍摄京张铁路的想法。

王嵬的装备是尼康D300s和D80，加上18-200 VR镜头。在每次出发之前，他都提前做好功课。比如《京张铁路工程纪略》所记载的每个车站和每段铁路的位置所在、当年施工情况、每天经过的客车与货车都有哪些，这些车辆经过每一站或某个路段的大致时间是多少，都要心中有数。根据火车时刻，他会根据天气情况考虑拍摄时的光线和背景等因素。对他来说，最难的是找到合适的拍摄角度和等待火车的到来。他喜欢从高处使用俯角拍摄，通常要爬到山上去拍照。有些山坡很陡，有危险的野生动物如蛇等，所以要非常小心。特别是在晚上爬山很不容易。此外，由于天气变化或其他不可预知的情况发生，火车常常会改变运行时刻，在有些拍摄地点等上一整天是很平常的事情。而一些特别恶劣的天气，别人惟恐避之不及，对他则犹如天赐，因为在这种天气下拍摄的照片，与日常会有所不同。

拍摄京张铁路经历的时间很长，有的地方要每年去好几次，只是为了在列车经过的同一个地点拍摄出春夏秋冬的不同景色。而这些徒步探索的经历，也留下很多难以忘怀的故事。比如有一次在京张铁路关沟段，1455次绿皮车正在上山，王嵬为了追拍列车，把钱包掉在了铁道上……一直往南走了两公里才发现钱包没了！一想就知道是追1455的时候掉的，于是，他又顺着铁路往回走，还真找到了。不过，这一来回，就多走了4公里。

他还记得2007年时爬到延庆那边的长城上，从射口拍途经青龙桥车站的列车。等了一会儿，列车轰轰的声音传入耳中，A238次来了。列车通过著名的之字形线路时，他摁下了快门，六百年前的长城、诞辰一百四十年的詹公、一百年前的车站、一百年前的工区、三十年前的火车厢、十多年前的火车头，都展现在这张照片里了。

在记录京张铁路的同时，他注意留下有纪念意义的影像。比如2007年4月18日中国铁路要实行第六次大提速，原有的列车运行线路也要作出调整。而北京到莫斯科的K3/4与北京到乌兰巴托的K23/4次国际列车将改由丰沙线运行，在京张铁路关沟运行了40多年的国际列车从此离开了关沟段。听到这一消息，王嵬和几个朋友前去拍摄。当时正值春暖花开，在漫山遍野的野花映衬下，长城显得非常雄壮和美丽。9点08分，经过关沟段出国的最后一班国列通过居庸关时，王嵬摁下了快门，用照片留下了国际列车的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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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张素描再现旧时京张

王嵬手绘的京张铁路素描画

上文说过，王嵬小时候学过画画，而且就爱画火车，他没能如父母所愿成为画家，却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他与许多同龄人一样，并未遵循家长的意愿。刚参加工作两个月，他就告诉父母，要从单位辞职，专门去拍火车。

从2005年起对京张铁路不间断的探索，使他积累了不少铁路上的“人脉”。他和许多火车司机都熟识了，他如果在哪个路段拍照，火车过来时，司机会很配合地打开车灯，如此一来，画面上的火车往前方照射出长长的灯柱，冷冰冰的铁块一下子让人觉得有了生命。他了解到了列车职工的辛苦，以往由南口到青龙桥车站的那段路，司炉就要往锅炉里添入四吨煤，过隧道时，司机室内温度极高，数位如今八九十岁的老师傅在当年都险些被烫死。他还和京张铁路的车站职工成为了朋友，每当由于天气的变化，车站的景色别具一格时，青龙桥车站的杨站长会拿出手机，随手拍张照片给他发过来，让他决定是否过来拍摄。

十年来的积累，让他产生了在画上复原老京张铁路的想法。于是，他根据现存的老照片与老地图、卫星地图上的地点信息，再次去实地考实，也采访了大量的周边居民、铁路职工，终于将一些谜团解开，譬如京张铁路的三个起点、阜成门站台前的合照、西直门站房的变迁、怀来老站台等。另外，一些早已发生变化的车站、区间的原本模样以及早已消失的马莱型蒸汽机车等，也是京张铁路上曾经亮丽的风景。不过，有一些场景由于历史原因无人记录，他就根据当地地形地貌、当时的环境、老人的形容或其他照片中出现的场景进行手绘复原。针对京张铁路上的一些重要地段与场景，他手绘出53张素描，以复原旧时京张。而这53张素描，就收藏在他将要出版的《我的京张铁路》一书中。王嵬小时候学过的画画，终于派上用场啦。

这些年来，除了京张铁路，王嵬走遍了大江南北，行程20多万公里，可以说把全国所有省份的铁路与火车都拍了个遍，其中滋味甘苦自知。他曾经为了把列车和大海定格在一起，而跑到海南找到离大海近的铁路，然后苦等5天，终于在理想的天气状况下拍到一组照片。他曾跑到冰雪覆盖的高原，顺着铁道找到一处高架桥，苦等一组完美的画面。终于，列车从高架桥上驶过，桥下是三匹正在雪地里徜徉的马匹，而远处则是巍峨的雪山，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狂摁快门。

在中国摄影界，铁道摄影是非常冷门的。王嵬深知，追赶列车的路是孤独的，用他的话来说，这10年来，他之所以能坚持把镜头对准铁道，主要原因就是时刻能在照片里看到心爱的火车。此外，他喜欢把火车的魅力用自己的摄影手法表现出来。拍火车并不难，但是想拍得好，可就不容易了。除了拍摄在车站内停着的火车，几乎所有的火车都是需要抓拍的，而且要在合适的场景和光线下等到合适的列车，还要用合适的角度和摄影手法去表现列车的美。“如果能让更多的人喜爱火车的美，那么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结束采访之时，王嵬如是说。
原标题：孤独的追车人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