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秋天，病毒的阴霾仍未散去，我又回到了曾工作生活过四年的洛杉矶。每次搭火车从客居的山谷小城圣塔克拉利塔南下到洛杉矶市里去，都要经过一个隧道。我不知道隧道的确切长度，也从没想过那隧道是否有名字。

洛杉矶街头 新华社资料图（图文无关）

那天一早匆匆乘火车赶到洛杉矶市中心，因前日有两位探险家怂恿说，要在他们共同的老友金先生的带领下，去探索一些洛杉矶内中国人的足迹。

“清朝末年，广东、福建沿海的穷人离家下南洋谋生，有些走得更远，就漂到了美国。我的太爷爷当初就是随着淘金热来的，但估计他没见到多少金子，和许多人一样，成了修铁路的工人。” 72岁的金，布衣布裤，须发皆白，大框金边眼镜后的眼神坦诚沉静，是见识过世态炎凉的淡定。

“你从北边坐火车来，经过了一个隧道对吗？那是圣费尔南多隧道，是中国人在1876年建成的。建造难度非常大，2.1公里的隧道历时一年半才完工，但造得非常棒。”金的英语极好，没有一点口音。

19世纪60年代，美国太平洋铁路筹建，西段跨山，难度大，需要一批能干的工人，于是，“建造了万里长城”的中国人成了不二选择。1869年，横跨美国东西的大铁路完工，将纽约到旧金山的交通时间从6个月缩短到了7天。

铁路沿线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农庄和小镇。到了1870年，洛杉矶在册的华人已经增长到了170人。他们除了做建筑工作外，多数以务农为生，开垦农田、辛勤劳作，为五千多名洛杉矶人提供每日菜蔬，许多人唯一的休息日是星期天和中国春节。

中国人坚忍，能吃苦，憋着一口气做着衣锦还乡的梦，可一部分人不仅梦碎天涯，还无辜地搭上了性命，那便是1871年发生在洛杉矶的针对华人的暴行。

尽管如此，中国人仍在异国土地上壮大起来，中国城那至今仍屹立不倒的红砖小楼成了当时他们生活和集会的地方——位于洛杉矶北大街423号的加尼埃大楼，建于1890年，当时的中国人包括金的父亲就曾租住在楼上多年。

几株梧桐树立在楼外，枯黄的叶片随风起舞，树荫与叶影投映在红色的砖墙上，颇有几分岁月苍凉之感。行人匆匆走过，我留意到没有人低头看一眼那脚下的纪念小铜牌。

“这就是1871年那个历史事件在这里留下的唯一痕迹。”秋末的早晨，蹲伏在加尼埃大楼旁的人行道上，读着那个只有棋盘盒子大小的铜牌，我第一次切身感觉到自己和陌生的同胞离得如此之近。

听说我不久要回中国，金说他一直想回去祭祖寻根，两年前刚申请了护照，只是疫情把一切都按了暂停键。他认为目前最令人兴奋的消息就是几家文化机构正在做一个虚拟的游中国城的手机软件，这样就可让世界上更多人了解中国人在异乡的发展历史。

回程列车仍如来时一般准点。车厢空荡荡，像时光穿梭机，我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搜索金提到的圣费尔南多隧道。“1875年3月22日，超过1500名中国工人参与了隧道建设。第二年夏天，隧道的南北两端施工者在中间会合，每一端的钻孔仅偏离直线半英寸！当年8月12日，第一列火车通过了隧道，意味着旧金山和洛杉矶之间的铁路线从此畅通。”

我正读着，手机信号突然消失，窗外瞬间成了黑夜，钻入隧道的火车像驶入了时间真空一般令人恍惚。我轻闭上眼，想象自己身边正有那百年前的先民擦肩而过。

逝去的如果还有理由被人想念和记得，其实仍然活着。

（原标题：在洛杉矶与先民擦肩而过）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淡巴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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