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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徐小斌让女人成为文学的精灵,而小说就是她的生存世界

2020-03-06 13:59 编辑:TF021 来源:北京晚报

徐小斌是一位个性显著的作家,她内心十分沉静,始终以自己的个人方式写作。她对文学的那种执着的态度和方式,是当今中国作家所少有的。她追求一种纯粹的文学,一种用汉语的纯美品性来书写的文学。她个性鲜明却又具有多面性: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徐小斌是一个玄奥的有神秘主义意味的作家;在另一些人看来,她是一个准女性主义者;一些人认为她的写作非常前卫,也有一些人会把她看成一个把传统风格发挥到极致的人。

作者:陈晓明


徐小斌是一位个性显著的作家,她内心十分沉静,始终以自己的个人方式写作。她对文学的那种执着的态度和方式,是当今中国作家所少有的。她追求一种纯粹的文学,一种用汉语的纯美品性来书写的文学。她个性鲜明却又具有多面性: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徐小斌是一个玄奥的有神秘主义意味的作家;在另一些人看来,她是一个准女性主义者;一些人认为她的写作非常前卫,也有一些人会把她看成一个把传统风格发挥到极致的人。

对徐小斌来说,小说就是她的生存世界,她倾心于这个世界,把自己全部交付给这个世界。她以这种态度来写作小说,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徐小斌的小说充满着虚构的色彩,这个世界融瑰丽的想象、诗性、形而上的神秘意念于一体,在我们的面前无止境地伸展敞开。

让女人成为文学的精灵

徐小斌的小说写出了一系列极其独特的女性形象,足以让她在当代中国文坛独树一帜。她笔下的女性与在历史和现实中还原的女性形象很不相同,她的女性形象,更主要是诗意想象与神秘体验的产物。1993年的《迷幻花园》标志着徐小斌写作的新阶段,她把女性绝对的爱欲放置到她的写作中心,把语言的精致化,与生存世界不可知的可能性及其宿命论思想相结合,构造了一种纯粹隐含着复杂变异的小说叙事文体。《迷幻花园》属于实验性很强的作品,它没有明晰的故事情节,但是有着非常精致的感觉片断。写过《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的徐小斌写下这种小说是一点也不奇怪的,那篇关于精神病人的小说,据说给诗人海子以很大震动。而《迷幻花园》在这里被处理成女人最初的“镜像置换”,女人的形体与灵魂永远错位。徐小斌对女人存在境遇的书写,充满了绝望的诗情,那些悲剧式的女性闪烁着精灵一样的美感。

随后的《双鱼星座》看上去是在讲述“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古老故事”,但这个古老的故事被徐小斌以非常个人化的当代性的经验加以改造。在上世纪90年代,这个被普遍描述为商业/文化二元对立的时代,徐小斌率先展开了对变了质的两性关系的书写。这一切混杂着对这个时代的流行价值的抨击和那些生命神秘体验的寓言性叙述,使得徐小斌的这个既古老又当下的故事具有犀利的直接性和女性神话学的另类经验。

徐小斌一直在探索一种新的写作法则,促使那种玄妙的形而上的思想意念与明晰流畅的故事相交合——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表征着趋向于形成的多元性的叙事法则。它们使她的那些关于女性爱欲的故事具有不可知的神秘性。她刻画的那些女性像是一些镜子中的人,像在水上行走的精灵,她们以遗世孤立的姿态决绝地走向生活的绝境。然而,她们却又异常明晰地折射出当代生活的那些直接的现实和流行的价值观念,以女性的特殊的话语实践对当代生活作出尖刻的析解。她的叙述是一些独白,又是一种现实;是一种呈现,也是撕裂;是一种抚慰,更是一种抗议。

《敦煌遗梦》是徐小斌上世纪90年代有代表性的长篇小说,它显示了她对形而上事物的爱好,以及具有多元综合的描写生活的能力。这部长篇更是抓住“敦煌”这个神秘而神奇的空间来展开叙事。宗教的神秘、世俗的爱欲、权力和阴谋,三位一体构成这部小说的叙事主体。

整个宗教世界在叙事中起到了双重的作用,其一是与世俗的爱欲相对构成了一个“生命之轻”的叙事圈;其二是宗教的那种神秘性氛围与世俗的阴谋构成了一个“生命之重”的叙事圈。这两个叙事圈又经常交合在一起,它们显示了生存的复杂意味。她的小说的叙事是灵巧而智慧的。她把中国古代的宗教与当今中国的生存现实相连接,把最神秘的宗教体验与女性的爱欲经验相混淆,把邂逅的浪漫与贩卖文物的国际阴谋相接轨……这些都显示了徐小斌的小说叙事的开放笔法和引人入胜的精彩结构。

虚构绝对的女性历史

1999年元月的某个周日,在北京新落成的巨大的图书大厦里,《羽蛇》的首发式签名售书吸引了络绎不绝的读者,半天售出370多本的记录,把徐小斌的书写事业推向炫目的高峰。但在闪烁其辞的镁光灯下,徐小斌却依然沉静如初。对于她来说,《羽蛇》不是结束,而仅仅是开始。

《羽蛇》是一部纯净深刻的作品,散发着古典主义的怀旧情调。但在其单纯的外表下,掩藏着相当丰富的关于女人历史的种种探究。

《羽蛇》构造了一部绝对的女人历史。说其绝对,是指这里的女人历史与男权历史相对立,这部历史顽强地抗拒世界历史的宏大叙事。《羽蛇》的叙事明显是一种历时性的结构,小说的情节发展与中国现代史同步,历经民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跨国资本主义时代。小说历时几近一个世纪,概括中国现代启蒙与革命的变迁过程,一个家族无可挽回地走向破落的历史。小说把数十个女性写得活灵活现,性格迥异,可见徐小斌的笔力非同凡响。关于羽的叙事,完全采用了诗化的和神秘化的表意策略。对羽的表现可以看出徐小斌叙述的特殊方式,羽的幻想特征使小说具有双重世界存在的可能性,羽一方面沉缅在自己的拉康式的“幻想界”里,另一方面却经历着真实的“现实界”。她所经历的那些事件和人物,如果做些简单的考据学工作的话,可以找到纪实性的原始素材依据。

“脱离了翅膀的羽毛不是飞翔而是飘零,因为它的命运,掌握在风的手中。”羽在飘落,始终向着黑暗飘落。徐小斌对一种状态和感觉的把握是相当出色的。

徐小斌经典书系,作家出版社出版

美,神秘以及神话写作

徐小斌从来不掩饰她对美的赞颂,美本身就是最高的神性。她的审美理念的核心是女性的怪异之美,来自于女性的神秘本质。因此,“美”在徐小斌的小说叙事中,就不仅仅具有感官的特征,它们具有复杂的思想内容。特别是这些美的事物所具有的神秘主义倾向,使徐小斌的小说叙事透示出准宗教的精神底蕴。神秘主义是徐小斌始终不渝追逐的思想意蕴,这使她的小说叙事在一种透明的质感中,隐含着某种不可知的宿命论观念。早在《敦煌遗梦》里,徐小斌就试图把宗教思想作为小说叙事的背景意义,起到隐喻作用。在《羽蛇》中,可以看出徐小斌的这一做法更加圆熟老练,赋予她的人物以特殊的超验性存在。因此,徐小斌的小说总是有一种形而上的超越性意义,她在那些日常性的世俗化的生活的深处,置入不可知的神秘主义意味,这使她的小说具有引人入胜的可读性,又不失玄奥的生命体验意义。

徐小斌的小说写作富有才情,想象奇崛瑰丽,她热衷于制造空灵优雅的艺术氛围,在处理那些年代久远的故事时,可以看出她的叙事得心应手,对于徐小斌来说,小说叙事并不是形而上观念的产物,也不是一些概念化的演绎,尽管她的小说隐含着难以言喻的不可知论或宿命论的意义,但她的大部分故事主体都来自她个人的直接经验和记忆。仔细阅读徐小斌的这部小说,也不难发现,那种强烈的虚构色彩,与某种可以在经验中印证的事实相混合,构成小说叙事的内在张力。就《羽蛇》的叙事总体而言,徐小斌把握幻想界和现实界的关系还是相当成功的,一部叙事跨越近一个世纪的小说,并没有笼罩旧时代的氛围,相反,始终充满了当代气息,这得力于作者随时把握住的主观化的叙述视角,并自然地把故事引入当代现实。

总之,《羽蛇》是一部奇特而值得耐心读解的作品,作为一部少有的在历史变动中全力书写女性的小说,徐小斌揭示了一部意味无穷的女性系谱学,特别是她触及到的存留在母系文化谱系中的深刻矛盾,既反映了人类最久远的经验,也提示了人类现在以及将来可能面对的问题。这部小说的丰富、深刻和优美,都表明了当代中国女性写作所达到的高度。重要的在于作者以相当坚定的方式,揭示了一段含义丰富的女性自我认同的历史、女性自我异化的历史。性别身份的危机也许是徐小斌率先意识到的难题,这在当今中国文化中,其真伪一时尚难以断定,但徐小斌率先对此作了表述。徐小斌在这部小说的题词里写道:“世界失去了它的灵魂,我失去了我的性。”事实上,世界并没有完全失去它的灵魂,因为文学一直在修复它;女人也没有完全失去她的性,因为文学使人们重新认识女人的性——这就是《羽蛇》的意义所在。

当历史与文学相遇

2004年盛夏,徐小斌出版了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德龄公主》(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显然令文坛大吃一惊。小说通过德龄目光所及,把宫廷里的险象环生的权力斗争与风云变幻的政治风云结合在一起,揭示出从传统封建社会进入现代社会的历史艰难行程。总之,这是一个少女和一个帝国的故事,它呈现了一个庞大的古老帝国在风雨飘摇中度过最后时光的情景。在全球化迅猛扩张的今天,看看百多年前古老的中华帝国初始遭遇西方文明挑战的场景,无疑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徐小斌花了整整四年工夫收集资料到写作到修改,其中的甘苦不言自明。这显然比徐小斌做她擅长的虚构小说要困难得多。多少年来在文学方面的磨炼,即使是在纯文学的水准上,徐小斌的叙述才能和语言功夫无疑是上乘的。做足了材料方面的功夫之后,徐小斌可以发挥她的想象力,这是一次历史的文学化,也是文学的历史化,它造就着一种新的文学品质。从历史小说的角度来看,徐小斌把纯文学的那种叙述方法融化进了历史题材,她强调叙述视点,强调叙述时间的变化和对比,强调人物性格和心理描写,强调语感和工整的句式,强调神秘体验和诗性氛围的营造……所有这些,都使这部小说达到相当高的艺术水准,也摸索出纯文学与历史小说结合的崭新道路,可以说开拓了历史小说表现的空间,把历史小说提升到主流文学的高度。

本真之美与重返童话

徐小斌出道甚早,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写有《对一个精神病者的访问》。徐小斌似乎在文坛边缘行走,保持着自己对文学的独特理解。要说世俗化或商业化,徐小斌可能最有条件,她所供职的单位,她所从事的影视剧编剧专业,不知有多少机会去赚取元宝。令人奇怪的是,徐小斌似乎与她的这份工作若即若离,她矢志不渝的是她心目中理解的文学。她对文学的那种追求,虽然不是狂热性的,但却是最为内在而最有韧性的。商业上的成功从来不能使她心里踏实,对于她来说,只有文学,纯粹的文学上的自我肯定,这才是她要告慰的自我心灵。

很显然,2010年,徐小斌出版《炼狱之花》是她一贯的文学追求和人生态度的直接表现。这部小说破天荒地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与长江文艺出版社联袂出版,与徐小斌过去的小说企盼形而上的神灵不同,这回徐小斌把一些海底精灵请到了俗世。显然,徐小斌是想去探究一个完全没有世俗功利的女子,在今天的现实中将会遭遇到什么样的结果。这无疑是徐小斌设计的叙述策略,海百合天真无邪,她如一面镜子,映衬出一切现实的欲望。而她的善良天真也表达了徐小斌对当代人性异化的深刻批判。

《别人》是一部专注于心理书写的笔法细腻的小说,躲藏在自我的世界里的“老姑娘”何小船神经质地在一副塔罗牌上寻找自己的命运,小心翼翼地避开爱情的伤害,却仍不免落入任远航的情感陷阱无可自拔。何小船一旦沾染上爱情便不由自主地完全奉献了自我,但她视若生命的爱情在任远航那里却要排在工作、名誉等许许多多社会性因素的后面,男女双方对爱情截然不同的态度必然导向最后的悲剧。小说的内涵不只于此,任远航对何小船的爱情始于那个颠倒错乱的激进革命年代之前保留下的孩童式的纯真,但在历史创伤和个人经验的双重扭曲之下,“本真”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幻影,任远航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地追忆,却再也不可能为曾经的爱与真承担丝毫风险。这些有关遥远的“本真”记忆的或无望或温暖的故事,都流露出徐小斌对现实的深刻不安与思虑。但她在内心深处也许还是愿意给希望留下一席之地的,这从徐小斌的新作《无调性英雄传说》中可以略窥一二。这是一部对古希腊神话的改编之作,神话和史诗中的神祇和英雄们成为了对抗压抑世界的革命者,从人类文明的古老源头之中,徐小斌重新找到了理想主义的纯真与力量。

徐小斌的写作始终在提醒着人们,文学写作的真正要义是什么,什么是一个作家理应长期坚持的本色。她也许不能完全梦想成真,但她已经梦想成精。

 

(原标题:徐小斌的小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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