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见新安装的信报箱,还纳闷,怎么这鸽子笼能直接放在路边呢?你说那年头咱多土。”小后仓小区老居民赵先生回忆到。
小后仓小区
1990年北京亚运会前,西直门内小后仓这里就完成了危改,居民们住上了楼房。不久,小区里还安装了不锈钢的信报箱,成为了“全国第一个普及街巷式信报箱群的小区”。
25年过去,小后仓的信报箱已经年久失修。信件被风刮走、被雨泡,报纸则会被偷。这里有不少老居民,他们仍然指望着信报箱收取保险通知单等信件。
与此同时,在广安门外的某小区,每个月的前几天,交完水费的小李才会“顺便”想起去看看自家的信报箱。这次他从信报箱里拿出厚厚一摞超市的宣传单,以及一封交通罚款催缴单。
楼道里信箱都被自行车包围了
他直接把催缴单姓名等身份信息撕掉,看都不看,连同宣传单扔进了垃圾桶。“全是没用的东西,看信箱简直是浪费时间。”
甚至有居民认为,信报箱这一“传统”的生活设施,该淘汰了。
老街坊们离不开信报箱
据北京地方志《邮政志》记载,其实从1979年,北京邮政就开始制作统一规格的楼房用信报箱,80年代初,团结湖、劲松等地开始出现楼房用信报箱群。但当时楼房远没有平房胡同多,且大都设有传达室,信报箱并不是“标配”。
二十多年过去,小后仓小区里的信报箱已经年久失修。居住在胡同里的人们,从“土”得不认得那鸽子笼般的报箱,到如今则在抱怨信报箱已经变得灰头“土”脸。
1991年10月18日,北京晚报报道小后仓安装了我国第一组“街巷信报箱群”
沿着小区信报箱查看,其中多处信报箱缺少背面的大门,或是门锁已坏。“每个月都会丢失几次报纸,被大风吹走,或是被淘气的孩子们拿去乱扔。”赵先生说。
缺少背面大门的信箱里都落着一层土,有的信件则被水泡过又干燥,变得皱皱巴巴。多位居民反映,信箱不同程度漏雨,报纸、信件常常被泡坏。还有的信报箱生锈后变形,棚顶扭曲开裂。
缺门的信报箱。难怪,它用了25年了
为维修信箱,有居民找过有关部门。拨打信箱上面的服务电话,邮局告知“要找产权单位”,而房管所则说“现在没有这笔钱”。由于小后仓小区年代较早,并无物业费用,因此居民们“不好强求房管部门维修更换。但我家里有个残疾人,每个月都有社保单据寄过来。若收不到信,我们看病心里都没底。”
小后仓的信报箱里,也常见一两年没人来取的信件,长了霉
社区掏钱换信箱
南纬路2号院的两栋建设于80年代的高层居民楼,前些天刚换上了崭新的信箱。两栋楼所属的先农坛社区的杨宝成主任,对信箱使用情况进行了调查。
2号院的5号楼、6号楼曾为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的家属楼,“老科研人员退休后,相当一部分人会订阅报纸。”社区主任杨宝成今年48岁,“我自己已经用不着信箱了。但比起其他社区,这里的老人对信箱的需求还挺高。”
杨主任站在新更换的信报箱前。他身后就是正在拆除的老信报箱
之前的铁皮信箱,使用多年已经出现了变形、缺锁的问题,居委会偶尔会听到居民的抱怨。“按理说应该由管理楼房的物业公司进行维护。
但普遍存在的房屋被转卖的情况,让曾经的产权单位已经难以管理。且老楼不收物业费,物业部门只靠产权单位少量拨款维持,无暇更换信箱。
调查结果显示,部分居民对邮箱确有需求的同时,也有不少居民认为无关紧要。社区曾经设想让居民们各掏约百元钱用于更换邮箱,但是,“有的人会以‘用不着’、‘租户’为理由,拒绝出钱。”
这个平房院位于北京站附近。信件直接放在门墩上,可见它并不那么重要了
权衡再三,社区决定掏钱为两栋楼更换信箱。这两栋楼一共300多户,更换不锈钢信箱花费了3万多元。按计划,社区将在几年内,为管片的19栋楼房全部更换信箱。
“我们计划象征性地收取居民们每户10至20块钱的费用,让大家有意识去保护信箱、合理使用。”杨主任说。
新小区信箱基本没人用
“我身边的朋友,大家都用不着信箱了。”30岁的小李说。几年前他搬到广安门外某小区,楼下便是一排排信报箱,但他说不出这信箱有什么实际用途。“所有的事情都打电话、上网,要是等几天才收到信件,那一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信箱前的楼道,如今成了自行车棚
作为一个80后,小李已经没有了写信习惯,“只是在初中的时代,有几个笔友大家写信玩儿。”当时家里已经安装电话,至后来上大学、工作,手机已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再没写过信。
他也有不少银行卡、驾照,由于现在很多行业都已使用短信发给客户通知,“每个月该还贷,我心里有数;保险是多是少,我上网查。”所以收到通知、带有个人隐私信息的印刷品信件,反而让他觉得麻烦,如果不拿,信箱满了放不进去直接掉在地上;如果拿走,不仅没用,还得先撕去隐私信息再将信件扔掉。如此也是一种浪费。
邮递员每天只送一两封信
发小广告的却有钥匙
每天下午4点左右,新街口邮局的邮递员都会来到小后仓小区送报纸。一位邮递员姑娘把几份报纸快速放进信报箱的格子,但她并没拿着信件。
在这个有约300户居民的小区里,“每天有几十份报纸和一两封信,有的日子一封信都没有。信件也都是印刷品,几乎见不到手写信件了。”邮递员姑娘说。
小后仓小区,女邮递员正在分发仅有的几份报纸
见到邮递员经过,有居民快步走到信报箱前打开查看。他们的信箱里并无信件,但“每天都习惯来看看”。从信报箱建好至今二十多年,信报箱钥匙被他们始终带在身边。
一位大婶正要打开信报箱
小李家所在的小区,信件数量也很小,每栋楼每天几份报纸,偶尔有一两封印刷品信件。一次偶然的经历,让小李对信报箱的信任跌到谷底。那天他下楼出门,恰逢一个身着便装的人打开了信箱的大门,正将一张张广告单塞进每个信箱。
“我还以为是邮局的人。但他不穿制服,还在发超市的小广告呢?”向对方询问,“人家很不耐烦地告诉我,他只是个发小广告的。一面墙的信箱都被发小广告的人打开了,信件谈何安全。”
小李拿起电话报了警,“不过警察最后也只是让他不要再发小广告,并没有其他的措施。他说信箱的钥匙是从物业拿来的。”
寄个明信片 信箱还收不到
“我偶尔还会用到信箱收明信片。”同住在这个小区的、今年25岁的小王姑娘,多年来和几位好友保持着互寄明信片的习惯,但每次寄来的明信片都不在信箱里面,而是被插在信箱缝里,大半张都挂在外面。“过往的人一碰,明信片就会掉出来。我从地上捡到过好几次,也丢失过一些。”
明信片就这么插着,很常见
明信片投递到信箱里,也不一定能拿出来。小王给一个朋友寄去明信片,这位朋友租房居住,而房主早就忘记邮箱钥匙的下落了;找物业帮忙开信箱,物业说不是房主就不能给开。于是好友的问候无法看到。
这位朋友多次租房,也多次遇到过这一情况。
“明信片有着特殊的意义,即便通讯发达,我还是很喜欢这一张小卡片。逢年过节,我身边用它的人更多。而且为了邮戳,它无法被快递取代。”
折腾几次,小王姑娘和朋友一致决定弃用小区邮箱,转而将明信片寄到彼此单位的收发室。
老邮递员感到了失落
某邮政支局的工作人员透露了一些数字。该支局管片区域,有人口近百万,目前每天信件的数量不超过1万,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印刷品,只有数百封手写信件。
从信封的厚度、封皮上的字迹可以判断出,其中相当一部分为凭证,“有的小商户定期给客户寄去发票。这又占了很大一部分。”
邮递员的标志之一——绿自行车
街边的信筒仍有邮递员每天两次收取。里面只有一两封信是常见情况,有时候一封信都没有。只有新年前后信件数量会上升,相当一部分是明信片。“逐年下降,速度不快,但仍在持续。”
“邮政既然是‘政’,它有保障的含义,规矩不好更改。”已退休的邮递员老齐讲述,早在80年代,一个邮政支局每天收、寄信,会有几个至几十个大麻袋。
据北京地方志《邮政志》记载,1990年北京邮局共处理信件16.8亿件。适逢第四次人口普查,北京合乎普查的人口约为1082万。
也就是说,平均每人每年收寄信件150次!这样平均算未必合理,但也足见写信通讯之重要。
邮递员。拍摄于夹道居胡同,已拆
当时北京的平房胡同比现在多,每个院子前都挂着自制的信报箱。“我遇到过连续一个星期站在胡同口,等待家乡来信的居民。”
居民们跟邮递员熟识,直接伸手拿出几封信、几份报纸,交给乖巧的孩子,“这是我们街坊的,我帮您送去。”他很感激这些街坊,减小了他“有个院门儿就得下车”的工作压力。
胡同里的信报箱
90年代之后电话普及,邮局的信件逐年减少。“学校旁的信筒还会有大量信件,‘交笔友’还流行。”
至五六年前,老齐偶尔还能见到寄往边远山区的信件,“估计是打工者与家里络。”
2012年,中央电视台“新闻1+1”曾播出,记者尝试寄信100封,结果竟有33封没了下落。“这是我退休前,经历过的最大的事儿。”一辈子没挨过骂的老齐,跟着开了几天会,“从支局长到邮递员,都被训了话。”
胡同大门上的信箱口,这恐怕是日伪时期留下的了,不太常见
说句题外话,虽然邮政有政府拨款,但具体到邮局,前些年仍然有很多邮递员遇到过领导给的各种“摊派”,比如年底啦,想拿奖金,您得帮忙代卖东西。什么米面油,床上用品,洗头水护发素,老齐的街坊、朋友都没少帮他“消化”。
现在这种违规做法很少了。
退休后的老齐,时常经过家附近的小胡同,看到有些平房院门前已经没了信报箱,一摞印刷品信件被摆放在院门旁的居民窗台上,任凭风吹日晒。
胡同里的信报箱,残破至此
“让我觉得邮递员的劳动没有被珍惜。”他也经常看到邮递员骑车经过胡同的许多院门,却没有信件不再停车。即便停车,也再看不到居民们期待的眼神。
邮递员,拍摄于棉花下四条。好像这里也正在拆吧
“失落啊。但归根结底,我都老了,时代变了,通讯发展了。有事儿用手机联系,我觉得方便得多。”他的心结在与老同事的聊天中解开。
信箱到底该留不该留
按照国家现行的《住宅设计规范》,“新建住宅应每套设置信报箱。”
“孩子们都不用它。也许再过些年,信箱就真的淘汰了。”小后仓小区里的一位年过七旬的大婶说,“但既然信箱还在,我们又用得到它,希望赶紧有人把它修好。”
常用明信片的小王姑娘态度类似,“如果信箱一直存在,那么邮递员应该更负责地把它用好。否则不如去寻找一个新的收信模式。”
胡同里的信报箱
在新兴的小区,也有离不开信箱的老人;在小后仓这样的老小区,也有一些信箱里装着2011年的旧信无人领取。
有年轻人认为,既然写信的习惯已经逐渐消失,建设信箱、维护信箱又都需要人力和费用,那么应该寻找更好的解决方案。
这个平房院已经没有信箱,于是放在窗台上,也长期无人领取
“既然不能取消,希望能做一些改变。把信箱整合了,体积缩小,就能节省空间,也足够放进报纸邮件;若是把信箱扩大一些,便能塞进去快递包裹,也能给年轻人很多方便。”年轻人提出了建议。
小后仓的一位小伙子说,“房产中介都愿意给手机免费充电,有些小店代收发快递已经很多年了,能不能让他们发挥一些传达室的功能,代收信件?”
曾经的传达室大爷,如果回到我们的生活中——想想也挺穿越的。
传达室,旁边是自行车棚,曾经宿舍楼、大院标配。这照片前些日子拍摄于白纸坊,正在拆迁
先农坛社区杨主任说,除了更换信箱,社区已计划建设一些快递柜,不久即可实施。如果信箱利用率继续下降,那么也可以考虑在合规前提下,将部分信箱整合,适当尝试几户居民共用一个体积稍大的信箱,既能收信件报纸,也能收快递包裹,让设施得到充分利用。
胡同里的信报箱。其实它还是个秀书法的地方
本文原载于北京晚报,见报文章限于篇幅有删节,此为完整版。
谢谢观看。
来源:北京晚报 微信公众号 猫儿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