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馥荔和王群

1973年王馥荔拍摄电影处女作《水上游击队》，在影片中扮演一位江南姑娘。1974年长春电影制片厂为拍摄《金光大道》在全国挑选演员，寻找表演生活化、走心，形象气质好的女性，一眼相中了王馥荔。这部电影中，她饰演的农村妇女吕瑞芳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又真实可爱，当时“文革”接近尾声，银幕上的女性角色都很革命、中性化，毫无柔美气质，“天下第一嫂”瞬间风靡全国。此后，王馥荔在《咱们的牛百岁》中塑造的菊花荣获《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配角奖，在《日出》中塑造的翠喜又让她手捧当年金鸡、百花最佳女配角双奖。拍《水上游击队》时王馥荔认识了同样来自江苏的南京前线话剧团演员王群，虽然电影夭折，但两人由此萌生的爱情开花结果，和睦恩爱40余年，如今“天下第一嫂”早已当上奶奶，膝下小孙女已经13岁了。

曾经坚决反对儿子进演艺圈

演员行里有句话叫“戏比天大”，王馥荔每每在事业和家庭之间需要选择时，心中的天平总是不由自主倾向于家庭。然而命运总爱让人做选择题，几次好戏上门，偏偏和家事撞个对头，只能二选一，王馥荔都选择了家庭。整整20年，她撂下死话不让儿子进演艺圈，对孩子说太辛苦，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母子俩都是恋家的人，干这行心苦甚于劳苦。

如今即将迈入人生的第七十个年头，坐在记者面前的王馥荔精神头很足，聊到丈夫、儿子最是神采飞扬。她感言：“有时候，我也想心别这么重，事业上再进一步，但就是放不下对家庭对孩子的操心”，如今回顾往昔，她十分笃定自己没做错，“一个女人应该这样，这样到老，心里才踏实。”

众所周知儿子王骁和妈妈磨了20年，28岁才当上演员，采访从这件事说起，王馥荔眼睛里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收了起来，点头抿嘴，严肃地说：“是的，我一直不允许。”从和颜悦色骤然变化的表情，让人依稀能猜想到她曾经无比坚决的态度。不过她也不是不开明，27岁时坚决离开京剧院去全身心拍电影，所有人都反对，只有父母理解她。当年王馥荔在京剧团唱主角了，提出要走，院领导急了，朋友都劝她，不要一时冲动葬送了一辈子的事业。爸爸对她说：“这条路不一定很宽很好走，但人这一辈子，就要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孩子，去干吧，去追求吧。”父母当年的理解成就了她，她又怎会不理解儿子。

但王馥荔更了解儿子。“我觉得他不适合，倒不是说这份工作辛苦，干什么都辛苦。我们都属于特别恋家的人，就喜欢跟家人在一起。从前，拍一个戏大半年不能回家，思念家人，想孩子，那个滋味我知道。”王馥荔觉得儿子遗传了自己的个性，是那种认准了一件事再苦再累也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人。“所以，我就想趁着他还没搞这行，干脆让他死心。”王馥荔事业最辉煌的时代，也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家庭义务最重的时候，那个年代通讯不方便，她记得有一年中秋节，为了跟家人通上话，等了整整12个小时。那时正拍电影《山神》，剧组中午便收工，组织交谊舞会和聚餐，导演黄健中觉得反常，怎么不见平日里最爱热闹的王馥荔？急得派人四处去找。最后大家在长途电话室找到她，原来她卸了妆就跑去给家里打长途，打不通，便陪笑脸说尽好话一试再试。当年一个长途电话要从剧组所在地转到辉南县邮局再转到北京电报大楼，再转到南京军区总机，再转到军区剧团大院传达室，传达室报信到家里才能通上话，十分周折。最后电话接通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半了，传达室自然没人再去传话，王馥荔大哭。

寻常人看来，演员生活多彩多姿，但王馥荔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她说：“我原来无数次出国没有感觉多么幸福快乐，完全没有退休以后跟家人出去玩那种愉悦放松和享受。”即便工作最忙碌时，每年春节她也雷打不动地陪在父母身边守岁。有一次，一部大戏需要跨年拍摄，导演请她，她婉拒，那年正赶上在国外留学的儿子也回国过年，导演游说，“孩子以后还能回来呢”，她也说话不留余地：“戏以后还有的接呢。”母亲93岁高龄辞世，火化当天，正赶上她要在一部戏上拍婚礼，所有的演员档期都已排好，作为剧中新郎的母亲，王馥荔少不了。她和剧组商量，哪怕往后挪半天也好。可实在协调不开，剧组用替身，她赔偿了几万元损失。“宁可赔偿，给人家赔礼道歉，我总得送我妈呀。我觉得做人做事得不留遗憾，剧组也理解我。”王馥荔说到这儿，眼睛又红了。同年，96岁的父亲相继去世，父亲走的那天，她连急带伤心，得了突发性青光眼，接受激光治疗后，视力从原来的1.1降到0.3，让她很长时间难以适应。经纪公司和儿子了解她一贯刚强能忍，为她接戏双双把关，先考虑拍摄环境，但她自己只要看到喜欢的剧本便什么都不在乎了，去年拍了一部电视剧《寻找邓颖超》，要在寒冷的天气里从横店转场到车墩，让家人各个捏把汗。

来自家人的支持最多

“既然眼睛影响我工作了，所以，我更得挑有意义的戏拍。”王馥荔说。只要剧本好，她不在乎戏份多少，自信能把小角色琢磨出戏来，把人物演到位。演艺生涯中，王馥荔所有得奖的角色都是配角，最让她引以为傲的是在电影《日出》里饰演仅有三场戏的翠喜，她拿到了大众电影金鸡、百花双奖。那年王馥荔36岁，开拍前谢晋导演公开反对她演翠喜，提醒说：“那不是你的戏路，你脸上连个褶子都没有，怎么演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妓女？”身边的朋友也劝她，演好了你不过是个配角，很多有名的话剧演员都演过这个角色，都很出彩，你演太牵强了。

“唯独有一个我最亲的人支持我，我爱人王群，他说你不演后悔一辈子，你不是想突破吗？就得有冒险精神，你这个用功劲儿我是知道的，有我帮着你，于本正导演那么看好你，你就放心大胆地琢磨，去演吧。”王馥荔回想那时，“太难了。”后来，她拜访曹禺先生，偷偷去天津采访曾经做过妓女的老人们，听她们讲血泪史，一边哭一边就有了信心。她让化妆师用油彩把一口白牙画成棕黄色，卸妆得用酒精一点点擦掉，她就等一天拍完戏才吃饭。

颁奖现场，谢晋导演告诉王馥荔，她是全票通过的，以前从来没有过。“我当时听了差点哭起来，看片子的时候，我都不相信那是我。谢晋导演又在台上叫我爱人，‘王群你坐哪儿了，站起来！这有你的功劳。’我爱人坐在最后，不好意思站，我说了一句，他才站起来，举了个手。”时隔三十多年，王馥荔仿佛又回到了颁奖典礼的那个晚上，崭新的中国剧场。

在新作《寻找邓颖超》里，王馥荔饰演邓颖超的妈妈，“剧本我喜欢，我经纪人李小婉心疼我，说片酬不高，年代戏的拍摄条件挺遭罪的，可我不在乎。我查了资料，编剧王朝柱老师我一向敬重，这部剧是他按真实历史写的，那是位伟大的母亲，我很感动。”在车墩拍摄时，熬夜加重场感情戏，王馥荔的眼病一度发作，医生要求必须住院治疗，可拍戏一天也耽误不了。最后，医生推荐了一种收缩瞳孔的药水可以控制眼压，每次拍戏前三小时，王馥荔点上眼药水，忍着疼，药效的副作用是缩窄视野，没有了余光，就这样坚持了两个月把戏拍完。编剧王朝柱评价她给角色添彩，她觉得这就值了，“我很高兴，这才对得起观众。”

除了眼疾，还有前年冬天拍电影《启功》时因为淋雨加重了的腰疾，王馥荔暂时不敢接戏了，在家专心休息，平日里还保持着练声，去公园健步的习惯，她说这是做演员的基本功，不能放下。“我每年都要参加文联、影协、视协下基层送欢乐演出，还有去老人院慰问之类的公益活动，要是平时不保持练声，《杜鹃山》这种大段唱不下来。平时我喜欢给家里人做饭，老有新鲜菜，有时还培训阿姨，阿姨都特别感谢我。天冷了，我跟爱人去海南、威海会朋友，过得很开心，很充实。”王馥荔笑眯眯地说，无论对家人还是工作，她都尽心尽力，不留遗憾，人到晚年过得很安心。丈夫是话剧导演，儿子也是演员，一家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创作，“电影、电视剧，国内的，国外的，热播的和没人关注的，我们都会谈论，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来源：北京晚报 记者 金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