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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科幻“四大天王”之一 韩松:大国的崛起阶段都伴随过科幻热

2019-02-15 10:27 编辑:TF017 来源:北京晚报

春节期间,改编自刘慈欣原著、看起来一脸“灾难相”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有些出人意料地领跑了电影票房,成为现象级事件。富有家国情怀的中国式科幻情节、不输好莱坞的工业制作,让满怀信心的人们开始预言:中国科幻电影元年到来了。

张玉瑶


是不是元年还有待观察,但科幻界早已产生了最剧烈的化学反应。在此前对科幻作家韩松的采访中,韩松就曾真诚地表达过对这部电影的期待,而且是站在整个中国科幻能否“一战成名”的立场上:“中国还没拍出过真正的科幻大片,《流浪地球》或许能揭开序幕。如果能够打开(这一块),还会引起新的科幻热潮,更加引发关注。科学、想象、未来,都是过去一百多年中华民族丢掉的东西,或者没有好好捡起来的东西。”

1月20日,在“未来事务管理局”的组织下,韩松第一时间观看了还未正式上映的《流浪地球》,和刘慈欣、陈楸帆、郝景芳等其他科幻作家们一起。回来后,又第一时间在微博上写了观影记。字里行间,透出他发自内心的兴奋:“这部电影,比起工业化国家日本、韩国的真人科幻片,比如《日本沉没》和《汉江怪兽》,要高至少两个档次。它也足能跻身好莱坞一流科幻片行列,这是没问题的。”另一头,也暗自松了口气:“之前害怕如果拍糟了,会影响今后的科幻电影信心,包括投资可能都不愿意进来……今后要做的,至少是不能低于《流浪地球》的高度。”

从《三体》开始,到《北京折叠》、《流浪地球》,一向视为小众类型文学的中国科幻越来越多地“出圈”,和国家表述联系在一起。这一代的中国科幻作家似乎很有种使命感,韩松也不例外,而且是其中比较特别的一位。这要从他的身份说起——韩松是科幻作家,得过银河奖、星云奖,是当代中国科幻“四大天王”(刘慈欣、王晋康、何夕、韩松)之一;同时,他也身任新华社对外新闻部副主任,一位国家通讯社的正局级领导。人们总是很好奇幻想的奇谲和新闻的谨严如何能统一在他身上,又或者新闻工作对科幻写作是否有什么影响,但韩松只是坐在新华社大楼的会议室里,用很温顺的表情和语调想一想说:“新闻工作的确跟别的工作不太一样,但这对科幻不是决定性的……”

然而不难觉察到,这两个影子时不时会重叠在一起。他的小说中时而闪现对现实的投射,譬如灵感脱胎于汶川地震的《再生砖》,写建筑师用废墟制造新型建筑砖头,那里面有死去的人的灵魂和民族的精神创伤——韩松认为,科幻里也应该加入些社会和时代的因素。而与他对话时,亦可以感到,作为新闻工作者的韩松对中国科幻显然有一种更加宏观的视野和对现实的敏锐捕捉,他将其与现代化、大国崛起的命题并置在一起观照。按照他的总结,中国发生过四次科幻热潮(分别是在晚清、上世纪五十年代、八十年代和现在),每一次都伴随着中国人对现代化的渴望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进程,而最近这一次,在他看来,“中国真正的现代化来到了身边,且融入了全球化”。他会随口但精确地举出一个重要时间节点:2010年是《三体》三部曲成书的年份,同时该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并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制造国。“《三体》和《北京折叠》这些作品的产生不是偶然的,科幻是个精神的东西,一定是跟经济基础有关系的,然后这些作品的产生会进一步带动科幻热,甚至带动整个社会对未来的关注。”

1965年生于重庆,韩松在青少年时赶上了改革开放初期的那波科幻热潮,《小灵通漫游未来》、《珊瑚岛上的死光》等都是风靡一时的作品,韩松迷住了,“看到它们就像今天年轻人看到《三体》一样,居然还有那样神奇的一个世界”。1982年上高中时,韩松写了他第一篇科幻作品。1991年,他的小说《宇宙墓碑》得了“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大奖”特等奖,同年研究生毕业进入新华社,几年后出版的两部长篇小说《火星照耀美国》和《红色海洋》奠定了他在国内科幻界的地位,行销至今。

2018年是世界科幻诞生200周年,韩松去到瑞士日内瓦湖畔谒访了玛丽·雪莱写作世界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的小屋,同时也是他自己在中国写科幻小说的第36年,年底,他出版了一套写作以来的作品精选集,算是回顾。韩松的科幻小说风格十分鲜明,或者说不鲜明,不像刘慈欣宏阔而硬核的宇宙架构,韩松会选择让自己的笔游走于技术、社会与艺术之间,边界消失,像丛林般永远缭绕着深不可测的雾气,和他温顺谦逊的面容形成反差。曾有报道试图从“鬼魅”的角度去解析,的确,初读韩松的小说,心里有时会咯噔一下,无论是海洋世界里血腥的性和暴力,还是浩渺宇宙中的孤独伶仃,都让你嗅到一丝危险乃至恐惧的气息。

但韩松不觉得这是某种他对异次元世界的创造,而是他所感受到的现实世界的本相。“我看世界就像在读一本小说,我只是把这个书给抄过来而已。每一个正常的、不经意的表象后面都暗藏着一种会突然出现的暴力,让你失去控制,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地方。”他提到之前的重庆公交车坠江事件,举例说这里面就包含有一种瞬间的暴力和鬼魅的操纵。而几乎同一时间,科幻作家的面影笼罩上了这位新闻观察者的脸——他设想道:如果打架的男司机和女乘客代表地球上两个国家,干起一场致命的架,其他“乘客”国家会用什么技术手段来制止?

“所以这可以看作是科幻小说里包含的现实性命题?”

“科幻小说本身就是一种现实主义文学。”韩松笃定地说。

“那在您看来科幻的本质是什么?”

“自由。在不受限制的情况下,想象整个宇宙,打开无限可能性的大门。”

专访

书乡: 您和刘慈欣都是比较早期的科幻作者,书里很多作品都写的是宇宙、太空这样一些话题。而现在很多80后作者,会更多处理人工智能这一类问题。科幻这种文体最奇妙的是和现实有种同步性。

韩松:对,他们肯定是要触及他们最熟悉的问题,有些80后甚至90后作家写人和人工智能的关系,写得非常好,文笔好,理解和反思也深,真是让我们望尘莫及。人跟非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把机器人三定律换到人身上来会是什么样?他们都在想这些问题,而且这些问题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生活中的问题——很多年轻人宅在家里边,只需要面对一个机器就能生活下去,科幻思考的命题跟他今天的和未来的生活可能更接近。对未来的担忧也在这一代作家身上非常明显地反映出来,社会只关注到技术发展带来的商机,但科幻已经提早一步在忧思。现在好多80后写的科幻,都是可以拿出去和世界对话的作品。

在前三个科幻热潮中,当时人会觉得是个比较远的世界,但现在人人已经活在技术创造的世界里面了,这世界以后怎么发展,可能会有哪些问题,读科幻就可能得到一些答案。《北京折叠》就是这样,通过技术创造一种奇观,把大家身边最想要解决的某些问题放到表面上来。科幻小说本身其实就是一种现实主义文学,幻想成分也是一种逻辑上的现实,只不过是描写发生在未来的现实,这和魔幻、玄幻不一样。

书乡:有次听郝景芳提到说,科幻小说里面会写到一些很悲观的东西,包括对技术的忧虑、对未来的担忧等,但作为科幻作家,他们本身是对科技前景感到非常乐观的。不知您是不是也是这样?

韩松:是,一种交织的情绪。科幻作家对科技发展前沿比一般人更关注更了解,能看出来科技将给人类带来巨大便利,但同时也恰恰因为更了解,熟悉那些他们描写过的理论比如大过滤定理,他们的悲观也比平常人更大一些,会更早预知技术可能带来的巨大毁灭,所以有很多科幻描写世界末日。但正是因为描写了这些悲观的、黑暗的、毁灭的一面,可能恰恰会提醒人们今后如何去避免发生。有人说,正是因为有了《美丽新世界》这样的反乌托邦作品,才令人注意到技术的危险。比如说我接触过一个无人机企业,说今后要把无人机普及到每个普通人的手上,但科幻作家会想,如果一群坏人同时操纵几十架无人机撞向城市里面的大楼,会是什么结果,有没有什么办法来防备?这不是企业考虑的问题,但这是科幻考虑的问题,体现出预警的作用。当然科学家会看得更远,科幻作家是想得更多。

书乡:您曾提到“科幻是国家现代化的晴雨表,大国崛起雄心的表达”,科幻和政治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强关联?

韩松:的确,大国的崛起阶段都伴随过科幻热,小国没有,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科幻诞生在英国,英国出现科幻热的时候,正是它成为日不落帝国的时候。然后是法国,法国也是大殖民主义帝国,所以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就反映的是法国在世界上的征服和探险,比如《海底两万里》、《气球上的五星期》。十月革命以后,苏联的科幻也发展起来了,而在一战、二战之后,美国成为世界上第一科幻大国,上世纪50年代他们的科幻黄金时代一直持续到现在。70年代后,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工业和现代化飞速发展,科幻小说和科幻动漫也非常有影响力。

原来我们只是说科幻是想象力的代表,有想象力、思想解放的国家,才会有科幻。现在来看,一个大国到了它要崛起,有一种上升进入到世界舞台中央的雄心意志的时候,会伴随科幻的兴起。现在科幻热又转移到中国,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不可能产生《三体》那样巨大气魄的、把整个宇宙纳入视野的作品。

书乡:我们小时候看《小灵通漫游未来》这种作品,里面会寄托对未来国家富强的一种希望,现在的科幻是不是渐渐能从中解脱出来,有其独立的审美价值?

韩松:以前的科幻都比较直接,像晚清的《新中国未来记》等作品,会直接描述未来的国家和政治会怎么样,比如中国会成为一个大国,把别的国家都给灭了、统治世界等等。上世纪50年代的作品会写科学技术、物质非常发达,人们不愁吃不愁穿。现在的科幻跟那时候不一样,有更独立的审美价值,很多会描写在大的宇宙背景下和技术变化背景下个人的命运、人性的变化和伦理关系的改变。

科幻能不能成为一个更大众的品类还是有待观察,因为技术的门槛会越来越高。读一本科幻小说的难度不亚于一场思想实验。在我理解,科幻小说是延续了一种上世纪80年代对人文精神的思考、对社会面临的最尖锐的问题的思考,当时没有完全思考完的,现在科幻小说捡起来再重新思考。这本身不是大众的东西。

书乡:前段时间您和刘慈欣一块编了一本《给孩子的科幻》,在您看来,什么科幻是适合给孩子看的?

韩松:我们觉得任何一个科幻作品都可以给孩子看。我们自己当时对科幻感兴趣、写科幻的时候,也就是小学生初中生,现在的孩子比那时候还早熟。这本书我也听到一些反馈,有些我们甚至都觉得理解不了的,十岁的小孩却会对那个世界很入迷。每一个人都是孩子,有一颗孩子心,只是他长大之后这颗心被社会慢慢掩埋了。探索自由,探索无限,冒险好奇,本都是人应该具备的东西。

从我的阅读来看,只要把世界上比较经典的科幻小说都读一遍,几乎就会把现在技术基础上的种种未来可能性都预见到了。从以往的情况看,科幻写到的,也都能在现实中获得回应。为什么孩子要看科幻?孩子看了,会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挑战有提早的准备,他们会拥有一个未来的维度。

(原标题:韩松:科幻本身是一种现实主义)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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