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尚刚

仰韶文化黑陶鹰尊 （图1）腹部中空，可以实用。形象威武雄硕，造诣令后人惊叹。

在古代，工艺美术就是用手工业方式创作的造型艺术。它兼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双重属性，作品既是物质财富，又播散着文明的光芒。

“工艺美术”是个外来语词，20世纪初，才从日语引入。名词虽然很晚，历史却很悠久。在两万年前，华夏的先民就烧造出了已知最早的陶器。到了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中期，以陶器和玉器为代表，中国的工艺美术开启了辉煌。在中华文明的早期，工艺美术是最重要的美术创作，绘画与雕塑（图1）的成就几乎都要借工艺美术展现。

中国古代的工艺美术有六个门类：丝绸等织物、陶瓷、玉石、金属、漆木以及其他。“其他”包含了竹刻、玻璃、牙雕、犀角雕等，其作品相对较少，发展也大多不很连贯。不少人愿意把工艺美术品视为巧夺天工的玩物，而在古代，其主体却是日用品，其次才是欣赏品。不过，工艺美术的日用和欣赏往往融为一体，所有的日用品都能欣赏，很多欣赏品也可以日用。只是欣赏品的材质往往更高贵，制作常常更考究。

西汉多子彩绘漆奁（图2）奁内挖槽插入盛放梳妆品的小盒，清洁卫生，节省空间，便于携带。

既然主体是日用品，那么除去纯粹的欣赏品，工艺美术的评价也就以适宜使用为原则。在丝绸等平面作品以外，可以把工艺美术品分解成造型和装饰两部分，它们的演变往往都在满足适用的需求。造型和装饰不妨碍使用是基本的尺度，有助于使用才是更高的标准。这令工艺美术的创作如同戴着镣铐的舞蹈，束缚了庸手，也玉成了巧匠。尽管巧匠的姓名大多失传，但无数杰作都是其智慧和才华的丰碑。比如汉代的多子奁（图2）、唐代的香囊（图3），都是融汇美观与适用的楷模。

唐代银香囊 （图3）任意转动，内部结构仍令中央的焚香盂水平。随身佩挂，香灰、香火不会污损衣服。

工艺美术品都是用材料做成的，材料不同，差异必现。比如金属、玉石、漆木器的造型可方可圆，但古代陶瓷不同，造型往往和圆有关，除了不计成本的制作，绝少方直的造型。这是因为既然以陶土、瓷石做坯，烧造就要变形，而人的视觉对曲线不敏感，对直线很敏感。如果造型线不很圆润，人们不大在意，如果本应笔直的造型线扭曲，作品就太不美观。

工艺美术品都是靠技术做成的，技术不同，面貌也有差异。比如长期作为中国丝绸代表的锦，唐代以前，往往锦面色彩较少、花纹也嫌粗放，入唐，则变得色彩丰富、花纹细腻。这是因为中国丝绸原本采用经线起花的技术，入唐，则借鉴西方织机，改进成纬线起花。纬线大大短于经线，换色、织花更加得心应手。

原始社会以后，工艺美术不外乎官府和民间两个系统。官府制作要体现国家的等级制度，不容被随心所欲的设计破坏。民间的产品大多要投入市场，工匠既然赖以谋生，就必须迎合预期的主顾，而那些人大体财力相当、趣味相近。这样，无论官府、民间，绝大多数制作都至少与某个阶层的好尚一致，共同性远远大于特殊性。这和可以“写心”的诗歌、可以“自娱”的绘画截然不同。因此，通过工艺美术，能够对古代的审美风尚与其演变有全面的理解，这是凭借其他文艺门类难以做到的。

北宋汝窑水仙盆  （图4）造型洗练、釉面清雅，极其亲和。两宋是中国陶瓷艺术的巅峰。

工艺美术对人的震撼固然不如绘画、雕塑等纯艺术，但其影响力却远远超过。古代，信息不畅、交通不便，人可以不去或者无缘欣赏纯艺术，却无法在衣食住行中回避工艺美术，即令作品朴素无华，也必定有线型、带颜色（图4），人不必专门欣赏它，它却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形式语言，潜移默化地自幼培育起人的基本审美意识，如影随形般左右了人的终极审美判断。这种影响的发挥方式很特殊，但功效深远强大，令其他艺术门类难望项背。

配鎏金银饰的青花碗  （图5）碗乃寻常的明代民窑器，但1599年，被英国贵族配以贵金属，倍加珍爱。

中华文明深厚博大，思想、文学、书法等固然高明，但观念的差异、语言的隔阂，长期让远方的域外人士难以理解。工艺美术品不同，既美观又适用，于是备受珍爱（图5），是享誉古代世界的中国制造。使用之中，就不知不觉地感受了中华文明。于是，工艺美术长期成为传播中华文明的主要载体，地位无法动摇。

大家熟悉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而工艺美术也有两大发明，那就是丝绸和瓷器。在五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中期，中国就已经织造丝绸，在约一千九百年前的东汉晚期，中国就已经烧制瓷器，分别比其他国度早了将近四千年和大约一千六百年。通过陆上和海上的交流，中国的丝绸和瓷器等工艺美术品源源不断运往域外，产生了重大的文化影响，许多国家还曾有过大批仿制中国作品的历史。

和西方比较，中国的工艺美术含蓄优雅。若以最精致高贵的皇家制作为例，宋代以来，许多作品竟然典静无华，把美荟萃于造型、质地和色彩，这同西方的错金镂彩对比鲜明。优秀的装饰重在神韵，不求形似。表达寓意鄙薄张扬，讲究迂回。因此耐寻味，禁琢磨，能够引导欣赏者调动自己的联想去填充生发，余韵悠远绵长。含蓄优雅既是中国工艺美术的高明之处，也是其他国度不具备或者不充分的最大艺术特色。

看到人们对传统文化、对工艺美术日益关注，我特别欣慰，同时，对若干人物对“国宝”的恣情演绎、任性解说，又感觉滑稽。于是，便受邀写了《给孩子的国宝》。“国宝”本指国家的宝物或者卓越人才，书里，则专指中国古代的工艺美术遗产。

这本书不单评点名作，还简明介绍玉成它们的经济、政治、文化、地域背景。使读者能在系统的知识里，全面地理解名作，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从而更加了解辉煌的中国古代工艺美术，更加热爱悠久的中华文明。

最后要说的是，书名虽然冠以“给孩子的”，而我心目中的读者还有年龄更长的爱好者。但愿书的结构和语言配得上这个目标。

原标题：亲近我们的辉煌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