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利群

脆弱的微笑

车站入口的地方不远看到2012年度世界新闻摄影获奖作品展：获得年度大奖的是《怀抱中的也门男子》，照片中，一名妇女在一座清真寺内搂着受伤的亲人哀恸不已；开罗解放广场的示威者哭泣、愤怒、呐喊；南非，一名军官在一次户外训练中教一名士兵用枪，军官用手枪抵着士兵的后脑勺。还有在利比亚石油重镇拉斯拉努夫，垂头丧气的反政府武装人员作鸟兽散的狼狈不堪，以及当年震惊欧洲的挪威枪击案：安德斯·贝林布莱维克在奥斯陆外的于特岛上杀害了69人。

坐在慕尼黑到纽伦堡的火车上，脑子里不断浮现着两个词：仇恨，杀戮。血腥的场面，训练杀人者冷酷的表情，受害者无助的眼神……即将到达的目的地纽伦堡又是纳粹的大本营，联想到盟军的大轰炸，焦土瓦砾下不堪的城市，清算战争罪恶的世界大审判。领土的纠纷，宗教信仰的冲突，政治寡头的操盘，利益格局的划分，让本来相安无事的不同种族和国家变得一夜成仇。

为了第二天出发方便，夜宿纽伦堡机场旁边一个安静的酒店。晚饭后出来透气，被不远处一个吵嚷嘈杂的声音所吸引，一群德国的年轻人似乎在搞一个纪念音乐会。我好奇地过去搭讪，打算凑个热闹，不想却被礼节性地拒之门外。比比划划中大致明白是凭票入场。客气的婉拒中分明可以感受到年龄、语言和肤色隔开的冷漠。

次日清晨很早醒来。早餐时间还不到，径自出了酒店，在空地上活动身体。约6点多钟的光景，街上开始有了人来车往，大都是赶早班飞机的。新的一天，北往南来的人将去往不同的地方。远处驶来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耀目地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车里陆续下来几个阿拉伯人，先是中年的父亲抱着幼小的儿子，然后是一男一女两个大点的孩子，粉色披肩的家庭主妇最后下来。

大男孩见我在“练功”，立刻面朝我模仿起在电影里看到的中国功夫，模样有些滑稽却也天真。小儿子温顺地藏在父亲的怀抱里不时看看他哥哥，看看我。语言不通，但动作与眼神的交接已经足够，陌生人之间的隔阂瞬间缩小了。我本能地抬起右手朝着女孩挥了挥手，她毫不迟疑地回应了我，惹得一家人不由自主也朝我投来善意的眼神。我清楚地看到那个父亲露出了笑齿。送行的司机向这一家人道别，看样子是他们的亲戚和朋友。一家人往机场方向走去，我再次向女孩招了招手，她那黑色卷发下的小脸绽放着光芒，堪比刚刚升起的初阳。很远了，她还不停地朝我招手。送行的阿拉伯男子上车、倒车、掉头，转向回程的方向。车子经过我跟前时，我看到了一双闪亮而善良的眼睛。联想到昨天看到的残忍无情的图片，这些微笑，这些灿烂的微笑是多么珍惜，也是难得的美好。

突然间，从便道上斜刺里冲出一辆摩托车，轰着油门，径直向阿拉伯一家人冲过去。黑色的头盔下一双冷酷的眼睛，手里的火器直接对着人们扫射。枪响之处，孩子们倒在了血泊中，挣扎着爬起来的大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绝望，那条粉色的披肩拖曳在地上已经染成了红色……带着黑色的烟尘，摩托车呼啸而去。一切来得突然，不见有人报警，更没有警笛拉响，和平与暴力就在一瞬间从新闻图片转换成为现实？直到同行伙伴的喊声才把我从虚幻的噩梦中带回现实……一切不过是我的白日梦，那些摄影图片血淋淋的肢体依然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回国后不久恰好参加了一个外国朋友的生日聚会，来的人有英国、法国、奥地利、塞浦路斯人，也有阿拉伯人。因为朋友的好日子，到场的人脸上飞扬着喜庆。一个美好的发散点，使得彼此相识与不相识的人沉浸在一片温馨境地。我忍不住对一个熟识的朋友说，这种陌生的熟悉感觉真好。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他说这种美好就像一个漂亮的雕花玻璃杯，也许由于一个突然的变故就破碎了。想想看，假如明天我们两个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或者宣布战争，此刻的欢愉也许就不存在了。一个小的环境里，一个我们自己可以把控的事件中，人们可以因为不同的种族肤色信仰而握手言欢。然而当一个大的环境改变的时候，倏忽之间，友好的举杯和脆弱的微笑将成为悲伤的碎片。

都说冬天过去了，春天就不会遥远。只是冬天每每很长，很长。于是春天只好按顺序后延，后延……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