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鲁光

作家鲁光（右）和高莽先生

九十岁创新用头发贴肖像

高莽是我常走动的忘年交，他在文学、翻译和绘画上都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有大学问而又没有架子。那天吃过早饭，我给高莽打电话。岚岚在电话里说：“我爸9点多起床，他可想念老朋友了，来吧!”我9点半去高莽的住室，他已端坐在沙发上等候。

“我九十岁时，为自己做了一件事。”说着，高莽起身，拿出一个小镜框。镜框里有一幅高莽的头像，有点像油画，也有点像速写。画上有高莽的题字，“九十岁时用剪下来的头发贴一帧肖像留作纪念”。我吃惊这位老友别出心裁的创造。高莽说：“前几天，剪完发，她们出门了。我把散落一地的头发收拾起来，粘成了这幅肖像。我这个人老想创新……”我说：“在中国是首创。你当过《世界文学》主编，别的国画家有这种创作吗？”高莽说：“好像没有……”

我说：“那就是世界独创之作了。”高莽笑了，笑得像个老小孩。

高莽进屋拿来一张硬纸板，叫我坐到他身边，说：“画张侧面像吧！”这些年，无论是开会坐在一起，还是到他家串门，高莽都为我画像。我保存他为我画的肖像有七八幅之多。2013年l1月27日感恩节那天，他为我画过一幅。他题了如下一些字：“鲁大哥，鲁老师，你处处都比我好，只有姓没有我‘高’。这一点胜过你，还有我的个子比你高。”短短几十个字，充盈着高氏的智慧和幽默。我也在画的空白处题写了几行字：“高莽姓高，人高品德才华更高。一个丑男却被他画了不知多少次，丑也变美了。

高人总说自己不高，此回年届87岁的高兄头一回夸自己个高。难得一回说实话真话。”我用鲁氏的调侃回敬了他。高莽捕捉神情的速度是惊人的，也就一二十分钟，很传神的一幅速写头像已完工。又用广告色在肖像的额头上方涂了稀疏几笔白色。我这个白发都已稀少的八十老者的神情，便跃然纸上。他让岚岚复印了一张，嘱我题字。我即兴写道，“老虎九十不出洞，写画人生不放松，待到高兄百岁时，老友相聚喝一盅。”高莽自己留下复制品，却将原作送给了我。

高莽先生用头发为自己粘贴的肖像

老友倾诉内心隐情

老友相聚总忘了时间，一聊一画便到11点了。我告别时，高莽突发感慨：“我这辈子不容易啊，老伴儿双眼失明三十多年，我一直陪伴她。每天给她念半个钟头文章。几十年天天如此。她与我同年，比我大一个月，我们都属虎。你看这屋里摆满了老虎。我戏称我家是老虎洞。我当年找她为妻，一是她人品好，二是她人美。我一生不离不弃她……”

好像话中还有话，难道有什么隐情？不等我发问，高莽披露了一桩往事。高莽早年给茅盾、巴金、丁玲等许多文学大家当过翻译。一位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女子，苦恋过这位才华出众的东北汉子。这位女子曾给一些中央领导做过翻译，后来受牵连坐过牢。去世后开追悼会，高莽去参加了并得知，她为自己独身未嫁……他深感内疚，但他还是坚守在病妻身旁。老人都爱回忆、爱怀旧、爱感叹。大学问家高莽先生也不例外。

门楣上，挂着古干的现代书法“老虎洞”。高莽执意送出门，我推他进屋，调侃道：“老虎九十不出洞……”

他笑着真诚地说：“常来，常来！你太忙……”

相隔一周两次为我画像

没想到才分别个把星期，我又来到“老虎洞”。《北京晚报》赵李红在微信里看到高莽为我画的速写，很感兴趣，约我写写高莽。同行者，还有中国致公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范承玲。我和高莽是她入中国作协的介绍人。这天“老虎洞”可热闹了。两位女客，加上高莽的女儿岚岚，三个女人“一台戏”。高莽问这问那，坐下又起身，起身又坐下，进里屋拿来纸，还让女儿从画室取来小砚台和毛笔，倒上墨汁。我以为他要为两位美女画像。

谁知高莽摇摇头，对我说：“你站那儿，我要画你……”我有些不解，前些天不是刚给我画过一幅吗？没有解释，他已入神画了起来。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当模特，却听她俩惊叹：“太像了，太有味了……”岚岚也大赞：“高佬宝刀不老呀！”这回画我是全身像：大额头，大眼睛，大肚子，胖手，粗腿，细线勾脸，重墨写身……写实又写意，形似更神似。高莽自己也颇为满意，看了又看，甚至有点得意。好像这回才逮住神，将他心中的那个我画出来了。我也明白，高莽一画再画我的缘由。

他还是将原作送给了我。思索许久，他在空白处题写了长长的一行字，“老师老哥老让我画不够的人物，可惜画不出你的满腹经纶，肚子里藏的都是什么呢?”我在他收藏的复印件上，也题了一些字：“写形易，写神难。高莽兄多次写我，以此幅最传神。九十老翁，才思旺，绝对超过九零后。”

临别时，高莽把我们带到他的画室。这里挂着他十七岁时的油画自画像，显得十分成熟。高莽指着摆放在书柜里的一个艺术品画说，这可是用斯大林庭院里的玫瑰花辫粘贴的，是为了纪念岚岚出生。高莽还从玻璃柜里拿出一件木雕——斯大林头像。他说：“这是在五七干校劳动时，用镢头的断把雕刻的，木头很硬，很难刻……”高莽骨子里就是个艺术家，在战天斗地的岁月里，也不忘变废料为神奇。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