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什么样的学生社团能26年坚持做一件事？答案藏在“聋人并不都哑”这句科普里——很多聋人朋友的发音器官并没有障碍，却因听力受限而难以自然掌握口语的韵律与咬字；也有许多聋人朋友是手语与口语的双语使用者，在静默的世界与有声的世界之间自如穿行。
1999年3月，未名湖湖心岛的柳条刚抽嫩芽，湖面上还漂着碎冰，十几个来自北京大学爱心社原助残组的年轻人围成一圈，把从北京聋校学来的词汇打成手势。风刮得袖口猎猎作响，却没人舍得把手插回口袋——这便是北大的第一个手语学习小组。那一刻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给北大打下一块独特的文化印记：从此，手语作为一门承载着文化与情感的语言，被郑重地纳入校园的文化交流与学习之中。
26年：手语与心声
未名湖畔的手语学习小组经过五年的发展，活动日益丰富，参与的同学也渐渐多了起来。2004年，学三食堂西餐馆见证了北京大学学生爱心社手语分社的正式成立。与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北京第三聋人学校师生持续交流，自主编订奥运手语教材，在北大奥运志愿者誓师大会与风采展示等活动上进行手语展示，面向城市志愿者等群体开展手语教学……早期手语分社响应当时“全民奥运”的号召，蓬勃地发展壮大着。
早期分社活动图
然而就在这段蒸蒸日上的时期，手语分社也曾经历传承危机。“固定编、打一段对话然后教些词”这种单一的教学方式，以及看起来“自娱自乐”的状态，让社员们逐渐产生自我怀疑，纷纷淡出了手语课堂。骨干们思考着分社该往何处去。
“去静园围坐一起，或者到石坊，到教室，到未名湖畔。去传话，去猜词，去同声传译，或者把各种游戏改成手语版，大家都不说话去完成一些事情……”
2008年4月13日，“未名BBS”上出现了一条帖子：
“爱心社手语分社对小组活动及手语班形式没有任何限制。”
这则声明像把一颗石子扔进了未名湖，激起持续至今的涟漪：手语故事、手语情景剧等新尝试陆续出现，给手小语穿衣服、毒药笑话、手语海龟汤等兼具科普性与趣味性的游戏被开发出来，手语版大富翁、炸飞机、手型接龙等改编游戏也在传承中不断优化………借助这些形式，教学更接近聋人实际手语应用情形，充满交互感，成员之间建立起更加紧密的联系。由此，爱心社手语分社原有的教学小班，蜕变为了一个个独具特色又都专精手语的“小团”。这些“小团”的成立和发展，逐渐构成了分社的核心项目，作为基础支撑着其他活动的开展。这些形式多样的“团”，仿佛许许多多的蒲公英，带着同一颗种子飞散到各年级、各院系。
“小团”对于许多手语分社的成员来说，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在这里，大家抖落奔波的灰尘，被亲切地称为“孩子”。
“记得期末季，就在我第一次加入‘小八团’的地方，组长带大家进行学期的最后一次小团活动，是一次总复习，我们一个接一个词地练习。那是我们共同经历的青春年华。”
——手语分社第一个小团“小八团”团员
“感觉忙碌了一周，脑子里一堆聒噪的声音时，可以有一个地方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用手进行交流，每次下‘飞船’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我都上大学了，怎么还有人叫我‘孩子’？但我现在觉得这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2025年新小团“宇宙飞团”团员
2025年新小团“乱作一团”活动图
从2012年起，爱心社手语分社一年一届的手语文化节活动从未中断，与手语界的交流也愈发深入。今年3月，在2025年春节联欢晚会上进行无障碍转播和手语演绎的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来到北大，在手语分社的组织下开展手语讲座，再现春晚的精彩表演。5月，手语分社“第六个团”邀请中国首位聋人语言学博士郑璇，与同学们面对面交流当下的聋人语言困境与双语教育新路径。
2025年3月手语讲座
26年、265个以“团”命名的小班、37种教学形式、每学期三百余名新学员……这些数字背后藏着一种不可替代的社会价值：让一门被误解为“比划”的语言，在燕园被充分理解与郑重对待；让“聋人”二字取代“聋哑人”，成为日常语境里的默认称谓；让“兼容并包”的校训穿过声音屏障，落在具体而微的手势之上。时间跨度与理念韧性，共同构成了这个社团最独特的生命力。
戎开雨：在聋听之间
2020年9月，一位男生路过“百团大战”时，看到有社团将手语演绎成歌。忽然见到亲切的“母语”，宛如异国他乡遇故知，他由此开启了与爱心社手语分社的三年时光。
他叫戎开雨，工学院2020级硕士研究生。他和姐姐都是聋人，父母是健听人。小时候，他在家里多半依靠简单的手势和表情来表达想法，遇到比划不清的情况，就用在聋哑学校学的一点手语交流。五岁那年，他戴上耳蜗，进入普通学校学习，平时和同学都用口语聊天，只有跟听障伙伴相处时才会使用手语。
跟任何一种语言一样，手语也有地域差异，表达同一概念的动作并不完全一致，戎开雨从小习得的自然手语便是“方言”。进入分社以后，他以“初学者”的身份和大家一起学习通用手语，收获了颇多温暖的回忆。
“手语和其他语言一样实用，靠动作传递心意，既生动又好看，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聋听交流”是戎开雨印象最深的手语活动。它由北京大学学生爱心社手语分社和北京联合大学共同举办，定期组织以手语交流为主的出游，把课堂搬到更大的城市舞台。交流中并不存在“帮助”与“被帮助”或“同情”与“被同情”的关系，而是健听同学与聋人同学一起使用手语、感受手语文化。在戎开雨担任该活动联络人期间，尽管交流改成了线上视频通话的形式，教室每次都几近满座，活动的次数和深度也不减反增。
线上聋听交流活动
聋听交流活动结束后，两校同学常常会记录感想。2007年3月，一位健听同学写道：
“当你真正走进聋人们的生活，你会发现，其实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喜欢玩闹嬉戏，也参加丰富多彩的活动，也有和我们一样的天真、热情、渴望和梦想。”
2022年11月，一位聋人同学则留下了这样的感想：
“见了他们之后，虽然仅是短短的聊天，但我感受到他们是一群好学、积极向上的人。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有的才只学了几个月，手语就能打得很好，让我很佩服也很感动。我希望在未来，能有更多的健全人学习我们的特殊语言，将手语更好地发展下去！”
谈及加入手语分社的初心，戎开雨既想借此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希望能把国家通用手语带回老家普及，让更多人接触聋人文化，明白手语原来一点都不“特殊”：
“每一门语言和使用它的人，都同样值得被尊重。对听障人士来说，融入世界的阻碍往往不是生理差异，而是健听者与聋人心中的隔阂，这需要我们用理解和尊重去抚平。”
“平等”的手语，是两个小人在同一水平；“尊重”的手语，是将一个小人向上托起。它们用指尖代替声带作答：平等从不只是口号，更是并肩时同一节奏的心跳；尊重从不只是礼貌，更是愿意先蹲下再托起的臂弯。
2007年，一位手语分社成员曾留下这样的感想：“感谢手语翩飞的美丽和心与心之间没有障碍的交流……”
风从湖心岛吹过，柳条年年抽新芽。18年过去了，这依然是爱心社手语分社人的心声。
北京大学学生爱心社
北京大学学生爱心社是全国第一个由学生自发成立的高校志愿服务社团，也是中国第一个大学生自主公益社团。自1993年11月23日建社至今，爱心社的社团人数已由最初的十七人发展至如今的三千余人，成长为了规模化的学生社团。三十二年来，北大学子奋楫笃行，一代代爱心社社员秉持“奉献爱心、呼唤爱心、自我教育”的社团宗旨，耕耘不辍，履践致远。
来源：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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