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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报新读:石达开的遗诗 到底出自谁手?

2017-11-10 19:12 编辑:TF003 来源:北京晚报

2017年11月10日讯,罗尔纲先生曾说,石达开的能诗之名并不是后人伪托的,只是保存下来的作品极少,大都随着太平天国起义的失败而遗失了。

作者:蔡辉


扬鞭慷慨莅中原,不为仇雠不为恩。

只觉苍天方愦愦,莫凭赤手拯元元。

三年揽辔悲羸马,万众梯山似病猿。

我志未酬人亦苦,东南到处有啼痕。

在历代农民起义领袖中,石达开以“能诗”著称,此诗被认为是石达开的“代表作”。

作家鄂华在长篇小说《翼王伞》的序中称:1953年,他随中科院近代史所研究人员去贵州安顺场收集红军长征史料时,在某小庙中无意发现一铁伞,伞中有棉纸,上书此诗,该棉纸因故焚毁。

鄂华此说可能属“小说家言”,一是具体词句有出入,二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于1977年,前身应称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

石达开的这首诗影响甚巨,在唐浩明的《曾国藩》、索尔兹伯里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均有引用。但此诗或为伪作,最早见于梁启超的《饮冰室诗话》,后被辛亥革命元老高天梅收入《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遗诗》。

在《申报》1946年12月12日刊载的罗鸿涛的《介绍一本信史》中,引用了柳亚子的话:“石达开诗钞祖本,出亡友高天梅手辑。其中杜撰甚多,大半皆天梅所伪造,盖当时鼓吹革命,借文字为宣传利器也。”

柳亚子与高天梅同是南社发起人,一时并称“高柳”。柳亚子的话应比较可信。

曾奉康有为作“精神教主”

高天梅生于1877年,谱名垕(音hòu),后改为堪,再易为旭。天梅是字,另号剑公、纯剑、哀蝉、变雅楼主、残山剩水楼主人、家祖国者、江南快剑等,江苏金山(今属上海市)人。

高家世代书香,颇有田产,祖父去世后家道衰落。高天梅幼年丧母,由父亲高炜抚养成人,父子感情极深。

高炜是晚清附贡生。清制,读书人先经府县考试,中者称秀才,秀才中优选一批入国子监,称为贡生,而通过捐纳等非正途贡生,即附贡。据称高炜“得官不任,宁老乡里,排难解纷,倾善举”。
据学者樊庆彦钩沉,高天梅“生而歧嶷(音nì,意为幼小聪慧),七岁就傅”,“敏而好学,晨夕攻读,自经史词章,以及百家诸子,罔不参稽博考”。17岁作《咏史诗》百首,名噪乡里,被赞为“定庵(即龚自珍)复生”。

高天梅却自比为屈原、李白。在他诗中,有“屈原捐者青莲(指李白)狂,我于其间必翱翔”“我是青莲今在世,谪下人间”之类语句。

近代著名诗人陈去病曾写道:“高(天梅)意气傲岸,自负弘远,喜饮酒,长于雄辩。醉则侵其座人,或嬲(音niǎo,意为戏弄)为联句,不则自捉笔,为诗歌,缠绵数十言立就。”

1895年,甲午惨败,高天梅转向维新党,称康有为是“南海(康号南海)真吾师”。

1900年,唐才常、秦力山等组织自立军在武汉起义,被清廷镇压。秦力山逃到新加坡后,认为此败“罪在康之拥资自肥,以致贻误失事,遂对康宣布绝交”,高天梅对康有为的看法亦有改变。
为纪念亡妻改号天梅

1901年6月,高天梅在《清议报》上发表诗歌《唤国魂》,从此登上文坛。他的作品多发表在旅日留学生办的刊物上,诗中夹杂大量“新名词”,如“创新哲学即卢骚(今通译卢梭)”“路易十四心旌摇”“若论世界女菩萨,贞德批茶是一流(批茶即《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斯托夫人)”等。

据传说,1903年高天梅置新宅,夫妻在此读书吟诗,非常恩爱。不幸1904年时,妻子周红梅病逝,高遂在房前屋后遍植梅花,易室名为“万梅花庐”,自号也改成高天梅。

1904年秋,高天梅东渡日本,入东京法政大学,此时他已转向革命党,将康有为、梁启超与吴三桂、洪承畴、曾国藩等并列为“中国八大奴隶”。

1905年7月,孙中山从欧洲到日本,在东京成立中国同盟会,高天梅被推举为江苏省分会长,与蔡元培、秋瑾等同为革命党中重要领导人物,柳亚子、张家珍等都是经高介绍加入同盟会的。

1905年底,因日本文部省发布《取缔清留学学生规则》,引起中国留日生全体罢课,高天梅回到上海。

在上海,高天梅任同盟会上海、江苏合会会长,并参与创办中国公学(后因“忽然有排斥江苏人的举动”,宣布退出,另办健行公学)。

1906年9月,高天梅伪造了《石达开遗诗》二十首,连同当年梁启超伪造的五首,辑成《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遗诗》,署名“残山剩水楼主人刊”,印刷了一千册。该书迅速被售卖一空,抄本亦风行,且有多家诗话引用了书中内容。

26岁的石达开咋成“老夫”

罗尔纲先生曾说,石达开的能诗之名并不是后人伪托的,只是保存下来的作品极少,大都随着太平天国起义的失败而遗失了。因为他向有能诗之名,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借他的名字写伪诗。

石达开少年成名,13岁已“凛然如成人,自雄其才,慷慨有经营四方之志”,19岁时参加金田起义,20岁封王。太平天国定都后,诸王广选美女、修王府、聚财富,石达开却洁身自好。天京内讧后,石达开主持军国大政时,不过二十五六岁。

石达开的才华得到对手认可,骆秉章称:“其枭桀之气,见诸眉宇,绝非寻常贼目等论。”左宗棠称他:“其才智出诸贼之上。”薛福成也说他是“绝代英物”。

清末以来,石达开在民间不断被神话,革命党也借他的故事来反对清朝,所以伪托石达开的诗作特别多。

在《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遗诗》中,许多作品经不起推敲。如《我朝伤内祸》中有“老夫自何辜,谁料丁乱离”,26岁的石达开竟自称“老夫”;如《哭天王被难》,但石达开死在洪秀全之前;再如《入剑门》中“宝刀骏马休输却,好领雄师入剑门”,但石达开并非从剑门关入川。

此外在韵脚、平仄、格律上,亦有未谐处。高天梅在书中故作缺行缺字,以示“历年已久,书页烂漫”,居然骗过了不少人。对于高天梅的伎俩,柳亚子一语道破:“撰写翼王诗赝鼎,供激发民气之用,遂以一夕之力成之。”

为何争不过柳亚子

1912年10月,南社第七次雅集时,柳亚子提出:“我觉得南社的编辑事情,老实说,除了我之外,是找不出相当的人来担任的了。一个人就不容易找,何况要三个人呢?所以我的主张,是改三头制为一头制,人选则我来做自荐的毛遂,这是为了南社的前途,我认为用不着避免大权独揽的嫌疑的。”

高天梅坚决反对,柳亚子一怒之下登报宣布脱离南社,“天梅第一个没有了主意,两位编辑员高吹万和王西神都不肯就职,他们大概也知道南社没有了柳亚子是搅不起来的了”,最后高天梅不得不托人向柳亚子表示歉意。

与柳亚子失和后,高天梅渐至“孤立无援”。柳亚子之所以能胜出,因高天梅、陈去病更专注于仕途,对南社事物关心不够。

柳亚子“貌恂恂如十八九好儿女,而口甚吃,性复卞急,语辄轇(音jiāo,意为广阔深远)纠不可吐,人多意解之”。1912年,南京临时大总统府曾请柳亚子任秘书,结果只干了3天,柳亚子便称病而退了,他说:“我是一个书呆子,既非军人,又非政客,更无直接参加革命的资格,只好弄弄笔头,长歌当哭。”

对于南社的事,柳亚子抓得更多,许多社员将作品直接寄给柳,故公推“重整南社,非亚子不可”。

民国成立后,高天梅长期担任国会议员,但政治动荡,高天梅漂泊于南京、北京、广州之间,心境转向消极,诗中颇有“一曲清歌两行泪,可能唤醒国人无”之类感慨。在广州时,因不同意武力对付陈炯明,高天梅与孙中山不谐。

未坐上南社头把交椅

在健行公学,高天梅见学生柳亚卢才识超人,破格聘其教国文,并赠名“亚子”。1906年,江苏巡抚幕僚诸贞壮传出情报,称两江总督端方要捉拿高天梅,高只好关闭了健行公学,至乡下躲避。不久又创办钦明女校,与妻子何亚希一同任教。

1908年1月12日,陈去病、高天梅、柳亚子等人在上海酒楼小饮,“约为结社之举”,南社因此而起。

南社于1909年11月在苏州成立,当时陈去病35岁,高天梅32岁,柳亚子只有23岁。

南社是近代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的文化团体,它突破了清廷不许文人结社的传统。南社取“操南音,不忘本也”之意,与同盟会渊源甚深,甚至被称为同盟会的“宣传部”,柳亚子也说:“南社的成立,是以中国同盟会为依归的。”

可能是为避清廷缉拿,高天梅未参与成立仪式,但第一期《南社丛刻》由他负责编辑。该期和第二期(陈去病主编)因质量太差,被柳亚子批评为:“巢南(指陈去病)和天梅都是书生习气,做事马马虎虎,而我是主张实干的,对他们便深觉不满起来。这样,在南社中间,诱起了对于干部诸人革命的因子,终于到张园雅集而爆发了。”

1910年8月,南社第三次雅集,通过《南社第三次修改条例》,改选《南社丛刻》编辑委员,陈去病、高天梅皆落选,柳亚子成为南社第一人。以后再出的20集《南社丛刻》,柳编了17集。

高天梅很自负,曾作《吊岳王》,以为“可以惊天地,泣鬼神”,自称“江南第一诗人”。柳亚子也很自负,写诗嘲讽高:“自诩江南诗第一,可怜竟与我同时。”

背着“猪仔议员”黑锅离开人间

1923年10月,军阀曹锟把持国会,以每票5千大洋的价格高价贿买国会议员投票,结果竟以480票(共590人参加投票)当选总统,引起舆论大哗,媒体上登出了参投议员名单,称他们是“猪仔议员”,高天梅等19名南社成员亦在其中。

柳亚子立刻给高天梅发电报说:“骇闻被卖,请从此割席。廿载旧交,哭君无泪,可奈何!”不久,陈去病、柳亚子、叶楚伧、邵力子等发布启事,称高天梅等人“贿选祸国,辱及南社,不再承认其社友资格”。

20世纪30年代,南社社员曼昭在其《南社诗话》中称,读高天梅诗让他“胸次作恶不止,逾一小时始得平复”。

近年来,随着研究深入,学者们发现高天梅很可能被冤枉了。

郭长海先生提出,自1921年起,高天梅受聘天津《大公报》长驻北京特派员,27个月中撰写了266篇、34万字时事评论,激烈抨击北洋军阀。在贿选前夜,高天梅给家乡教育会写了一封亲笔信,称“曹锟欲用金钱贿买总统,罪大恶极,令人发指。所幸投票之权,实操诸我,旭(即高天梅)之铁腕尚在也”。

贿选事件发生后,高天梅闭门不出,自称“此生终不能俟河之清,亦要作千日之醉耳”,他“性本好饮,至是,益颓然自放,每酒酣耳热,抚今吊古,长歌当哭,夜以继日”。1925年,高天梅抑郁而逝,终年仅49岁。

1950年冬,柳亚子回上海探望故旧,席间遇高的夫人何亚希,说:“如今你家不论有何困难,均愿倾心相助。”何怆然落泪,柳亚子给何亚希一百元,说未备礼品,权以代礼。此时高柳“割席”已27年,是为最后的诀别。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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