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5日讯,这两天,由廖凡主演、徐浩峰导演的电影《师父》默默地用口碑在朋友圈刷屏。
虽然同期撞上了《万万没想到》大电影的点映,以及年底大片《鬼吹灯:寻龙诀》的首映看片,《师父》的好评还是这样如春雨般“随风潜入夜”。
在以毒舌号称的豆瓣观众打分中,它拿到了这样的分数:
觉得8.3分不算太高?再留意评分中的这个细节:
以及热门评论中4颗星起评的口碑,包含了业内影评人和普通观众:
关于《师父》,可说的故事有很多,比如天津武林的历史溯源,比如片中武器的科普常识。艺绽君(ID:bjvariety)觉得,这些故事确实十分重要,但并不是今天的主题。
《师父》上映,你想起了自己那些年看过的国产武侠片吗?如果你和艺绽君一样,被这部作品勾起了不少回忆,不妨听听资深武侠迷周南焱的独家记忆——
武侠片黄金时代
要说《师父》是近期以来最好的国产武侠片,应该没有谁会太反对吧。
有意思的是,《师父》里特别有一场戏,师父陈识的武馆开业,众人端坐在一起观摩《火烧红莲寺》。
而在《师父》的片尾,陈识为徒弟报仇后,只身搭火车南下,途中翻开那册《蜀山剑侠传》,书中凝结了徒弟的一朵血花。
很多观众都看出来了,电影里出现这两个片段,是导演徐浩峰对经典武侠片的致敬。
艺绽君(ID:bjvariety)想说的是,这部难得一见的国产武侠力作,确实让我们想起了这么多年来趋于沉寂的国产武侠片。不管是“60后”“70后”“80后”“90后”,大家一定都记得那些年华语武侠片有过的风光时代。
先说一个小故事吧。
上世纪80年代后期,那时的城乡影院都很火爆,每到春节更是疯狂。在湖南的一个村子,一个9岁的小男孩捡空酒瓶卖钱,买了一张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的通票,可以每天泡在乡村大礼堂改成的影院看片。简单粗陋的大礼堂,就是他的天堂电影院。
有一年的正月初三,小男孩跟大人到舅姥爷家走亲戚。第二天清早,大人们还不打算回家,小男孩按耐不住,一人匆匆告辞,赶回去看下午的电影。他步行了五十多里路,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到乡里的电影院,看到了一部日本武侠动作片《复仇的铁拳》。小男孩格外痴迷武侠片,只要听到片名中有“刀”、“剑”、“拳”、“脚”的字样,便想方设法一定要去看。报仇,更是武侠片永恒的主题。
那些年,每每在电影放映中,小男孩坐在礼堂主席台上观看,台下经常一阵骚动,年轻小伙子争风斗气,为一个姑娘大打出手,上演真实版武打。
《南北少林》、《南拳王》、《天下第一剑》、《无敌鸳鸯腿》、《游侠黑蝴蝶》、《侠女十三妹》、《王府刀客》、《险恶江湖逍遥剑》等等,这类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陆武侠片,今天看来大部分已经显得很傻,电影里的武打戏总是哼哼哈嘿地打上半天,基本上停留于戏剧、武校的武打套路。但在当年,这些武侠片却是小男孩的挚爱。
在八十年代的武侠动作片中,有少数影片风格突出,让小男孩的印象深刻。如《江湖奇兵》、《大上海1937》、《过江》,里面的男主角临死之际,总要脱掉上衣“盘肠大战”,死亡的场面惊心动魄。
《黄河大侠》《鹰爪铁布衫》等武侠片里的打斗戏,都更加真实好看,远胜过一般的大陆武侠片。如《鹰爪铁布衫》里捏爆两枚鸡蛋的画面,成为很多人童年里挥之不去的恶趣味印象。
很多年后,小男孩才知道,《江湖奇兵》、《大上海1937》的导演是张彻,《黄河大侠》《少林寺》的导演是张鑫炎。他们是最早北上内地拍片的香港导演,拍出了八十年代内地最好看的武侠片。
邵氏三大导演
《师父》里提到的《火烧红莲寺》,真的算得上是国产古装武侠片的鼻祖了。
《火烧红莲寺》发源于老上海,拍成系列武侠片后,曾风靡一时。不过,这类剑仙神怪类的武侠片,在新中国成立后自然属于被禁止的对象,武侠片遂在内地绝迹多年,直到八十年代才重新接上传统。
原先老上海的部分片商南下香港,把武侠片发扬光大。这时,剑仙类武侠片已经过气,黄飞鸿系列武侠片崛起,在50年代就多达近百部,比007的集数还要多。
香港新派武侠片的出现,有赖于邵氏三大导演,其中张彻居功至伟。张彻早年与蒋经国交好,有政治抱负,但政治上不如意,终成就于电影,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张彻的武侠片大量吸收日本武士片和黑帮片的元素,造就出新派武侠片。日本武士片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已闻名世界,先后出现了黑泽明、小林正树、岗本喜八、五社英雄等大导演,《七武士》《椿三十郎》《用心棒》等武士片,对香港电影的影响甚巨。张彻早期的《边城三侠》,从人物剧情上就借鉴了五社英雄的《三匹之侍》。
张彻导演的《独臂刀》于1967年上映,编剧是倪匡,武侠片的里程碑之作。只要看到张彻、倪匡这两个名字,基本上片子不会差。张彻最闻名的当然是阳刚暴力美学,影片的武打动作硬桥硬马,刀客大多穿白衣,赤膊上阵,鲜血飞溅,中刀后加以慢动作呈现,有一份赴死的庄严法相。张彻拍片众多,男主角先后有多批,王羽、狄龙、姜大卫也是最知名的三张脸。
影评人李小飞认为,张彻的壮烈死去的“阳刚美学”,不仅与当时香港影坛苦情戏泛滥有关,也和他经历八年抗战的人生经历有关。李小飞说,张彻影片中的英雄并不单纯是中国式侠客,“可能受到日本电影的影响比较大,包括他塑造的侠客不太像中国传统的武侠,更像是日本的武士、武士道的视死如归。”
张彻武侠片的暴力美学、男性情谊,对弟子吴宇森影响巨大。像《新独臂刀》中狄龙、姜大卫的朋友情谊,姜大卫少侠风光遭遇重挫,失去一只胳膊,到最后只身一人前往敌穴为朋友报仇。“我要陪他一起死!”片中姜大卫愤怒喊出的这句台词,无疑震撼了当时的观众。这种不羁、压抑与爆发,其情节和人物形象完全是《英雄本色》的先声。至于后来徐克的《断刀》、陈可辛的《投名状》、李仁港的《94独臂刀之情》,更是直接致敬张彻。
邵氏另一位武侠片大导演楚原,以改编古龙小说最为著名,编剧同样是倪匡,御用男主角有狄龙、岳华、罗烈、尔冬升等人。楚原的武侠片胜在奇情奇景,楼阁亭台、花草树木皆精致之极,布景如烟如雾,情节悬疑诡谲。
《天涯明月刀》、《流星蝴蝶剑》、《决战前后》是其代表作,狄龙版傅红雪的披肩、挎刀,直接模仿西部片《镖客三部曲》中伊斯特伍德的牛仔枪手造型。“你怕不怕孤独?”“我怕。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把刀。没有朋友,没有爱。从黄昏到黑夜,从海角到天涯。”像《天涯明月刀》中的这类台词,可谓深得古龙小说的神韵。
张彻、楚原在邵氏拍的武侠片,都是在影视基地拍摄,片场的外景有限,加之拍片数量多而快,不乏粗糙之作。片场外景和搭景,常常在不同的片子里让人似曾相识。如《新独臂刀》里姜大卫上演百人斩的长木桥,在《流星蝴蝶剑》里也出现了,又如《保镖》里的塔更是在多部影片里反复出现。邵氏的片场限制和多快好省的拍法,无疑与另一武侠片大导演胡金铨背道而驰。
拍片慢、追求意境,坚守独立创作,胡金铨往往不顾市场,制作费失控拍摄拖长,投资回收无期,与老板闹僵。胡金铨的电影之路孤独而艰难,作品数量很少,晚年更是潦倒,最终因手术失败而身死。张彻曾为其开脱,还指出“胡金铨如果晚生几十年,可以在大陆拍片,又或者有外国的资金支持,其成就应不止此。”在影评人魏君子看来,“纵观胡金铨一生,纵然导演工作为其事业巅峰,可惜始终有名无利、荆棘丛生。”他认为,胡金铨因电影经受的是非苦难远多于成就荣誉,而这一切,皆与其儒雅轻财的君子性情有莫大关系!
在张彻、楚原、胡金铨三大导演之外,武术指导刘家良也是武侠片史上不可绕过的人物。刘家良出身武林世家,曾是张彻的武术指导,后来脱离张彻自立门户,拍了一系列以武打为主的武侠片。《神打》、《少林三十六房》、《十八般武艺》等片为其代表作,把戏剧里的武技和传统武术融合起来,形成了自己的硬派武侠风格。此后,武术指导袁和平、洪金宝等人纷纷以武打成名,延续了刘家良这条路子。
新武侠、港片合拍
作为内地的武侠片影迷,真正能一窥邵氏武侠片全貌,其实已迟至新世纪之后。
邵氏把版权卖给天映娱乐后,网上才能随意观看当年的武侠片。内地观众最早几乎同步看到的香港武侠片,其实更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武侠片,徐克、程小东等人的武侠片曾通过录像厅,在小镇青年中风行一时。
在七十年代末,香港武侠片在内容形式上逐渐僵化,一味在武打上做心思,很难玩出新意。香港新浪潮电影此时兴起,徐克的《蝶变》、谭家明的《名剑》,为武侠电影注入了新的元素。《蝶变》之经典不在于武打,而在于对传统武侠的颠覆,徐克引进日本和美国片的元素,塑造出兼具西方枪手、日本忍者特色的新型侠客形象,且用完全不懂武功的书生任主角,突破了传统武侠片的格局。该片也蕴含了徐克后来武侠片的众多元素。谭家明是王家卫的师傅,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也继承了前者的唯美风格。
徐克、胡金铨版《笑傲江湖》
1990年,徐克邀请胡金铨联合拍摄《笑傲江湖》,由此引发新一代武侠电影浪潮。之后,徐克的《黄飞鸿》系列,超出了武侠片的范畴,寄寓国族命运的深刻思考,远远超出之前之后武侠片承载的厚重力度。那段时期,香港武侠片高潮迭起,如《东方不败》《新龙门客栈》《东邪西毒》等名作层出不穷,观众大饱眼福。
大家耳熟能详的港片,也大多来自这个时期。
但随着香港电影整体的衰落,武侠片在1994年后再次沉寂。进入新世纪后,合拍武侠片屡有佳作出现,但再未形成风潮。其中,既有《七剑》这类纪录风格武侠,也包括甄子丹版《叶问》系列、苏照彬执导的《剑雨》、陈可辛试水的《武侠》、路阳的《绣春刀》,更包括李安、王家卫、侯孝贤将武侠与艺术片结合所做的尝试。
然而,近些年来的绝大多数武侠片不再是纯粹的武侠,或崇技术奇观,借鉴好莱坞视觉模式,或武侠精神已消解,徐克本人的《狄仁杰》系列就是典型。
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早已说出“侠士”的特征:“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其诺必成,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我们不难发现,近些年的武侠片中,传统侠义逐渐远逝,儒墨文化淡漠,甚至价值观混乱不堪。徐浩峰的《师父》试图重造武林,却也拯救不了武侠片没落的现实。
还记得文中开头的那个小男孩吗?尽管国产武侠片沦落至此,直到今天他依然喜爱武侠片。你猜的没错,这个小男孩就是本文作者周南焱。
张彻拍过一部武侠片《大刺客》,讲的是战国四大刺客之一聂政的故事,而聂政的身上就完美体现了古代侠士精神。周南焱也写过一首小诗《刺客行》,仅以此诗作结,也顺便一表他对武侠片的一片赤胆忠心吧。
《刺客行》
这一天终于铿锵来临
这一天我提剑独行
霜雪茫茫,大地僵硬
故园萧瑟,冰冷似铁
仰脖饮下满碗壮行酒
转身踏上那条不归路
从此我不是市井屠狗小人
从此大夫的仇便是我的仇
这腔热血找到了归宿
这颗头颅找到了寄托
匣中宝剑激动得颤栗
经过漫长的等待、忍耐
只求奋袂跃起一击
染红史册中的一页
今日我迷恋上了死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浑身慷慨连头也不回
我已忘记自己的名字叫聂政
来源: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