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8日讯,二千多年前,太史公在《史记》中单辟《游侠列传》一章,朱家、郭解等人的大名和事迹因此流传千古,此章也被武侠小说研究人士视为中国武侠小说之祖。虽然,汉代游侠与唐代游侠以及后世侠客存在一点概念上的差异,但这并不妨碍历代诗人的歌咏和武侠小说的写作,自然也不妨碍武侠作家们给作品取名。

书名里的“游侠”
清末民初直到1949年间的武侠小说书名中,“侠”字多如牛毛,但有“游侠”二字的却很少,王度庐先生可占了两部,1936——1937年在北京平报上连载《黄河游侠传》,1938年到青岛后在当地报纸上连载《河岳游侠传》。其他已知陆澹庵和文公直各有一部。
自港台武侠小说大兴,名字里带游侠就多起来了。香港产品有《大唐游侠传》(梁羽生)、《剑胆游侠》(梁枫,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香港唯一写过武侠的女作家)、《游侠英雄传》(蹄风,香港著名老马评家“叔子”)、《游侠纳兰》(温瑞安)等;台湾产品则有《游侠录》(古龙)、《游侠颂》等,其中司马紫烟有一部小说,名字是《游侠列传》。
这部小说的内容讲的就是朱家、郭解等古游侠,作者以现代小说的笔法重新叙述了那些汉代著名游侠的事迹,同时揉入了自己对于侠的理解以及政治、权谋的认识,有一点现代意义。司马紫烟还以这个路子写下了《刺客列传》、《紫玉钗》(即唐传奇中的《霍小玉传》)和《杨柳枝》等一系列这类作品。
司马紫烟的前辈还珠楼主也曾有类似的创作。1957年和1958年他分别写了《剧孟》和《游侠郭解》两部历史武侠小说,内容同样以《史记·游侠列传》中两人的事迹为蓝本加以创作,着重突出他们除暴安良,向封建地主反动势力进行的坚决斗争。司马紫烟因不是抄了还珠楼主的方子,当时台湾在搞“暴雨专案”,严厉禁绝大陆的文艺作品进入台湾,他能看到还珠楼主新作品的可能性不大。两人身处两地不过同具慧心而已。至于书中所流露出的时代气息则当然各不相同。也许表现了不同时代的武侠作者对“侠”的不同诠释吧!
文人慕任侠
武侠小说的兴起与清末民初的国内外大形势是分不开的。当时国力积弱,备受外夷欺凌,仁人志士感愤时势,竞相以侠义精神相号召。谭嗣同就提出:“莫若为任侠,亦足以伸民气。”之后百年间,文人墨客留下很多侠风鼓荡的诗词,如清末著名诗人文廷式就写下“袖中剩有阴符卷,醉里不辞游侠传”这样的诗句。
侠风所及,当时的对联中“游侠传”三字是颇受人喜爱的。吴恭亨《对联话》载,福建某县有个秀才叫曾子干,为人有侠气,做了不少扶困救人的义行,结果因病服错了药而亡。他的朋友刘寿之孝廉悲愤之极,写了一副挽联:
太史复生,定为君编游侠传;
庸医不杀,恨非我作掌刑官。
据说此联传诵一时,只是真可称得上杀气腾腾,估计那个庸医看到或听到后,只有逃之夭夭一条路可走了。
以“游侠传”三字入挽联,刘孝廉不是独一份。
杨士骧,光绪十二年丙戍科翰林。香港掌故大家高伯雨先生《听雨楼随笔》载,杨为人名士气很重。在衙门里一有空闲,就召集一群朋友玩丝竹。在今天这本是正常娱乐,但在旧日则会招人闲话,更招道学先生们的不齿。清朝的御史喜欢参究弹劾在任官吏,既然杨士骧听音乐,就肯定少不了要吃吃酒菜……这正是一个尽忠履责的好机会。于是有人上奏,弹劾杨士骧招妓女入衙门陪酒,弹劾他作为李鸿章的幕僚,在京协办与八国联军议和事宜期间,为当时名妓赛金花养为面首。虽然后来查明全无此事,但杨士骧憋了一肚子气,愤而作自挽联如下:
平生喜入游侠传,
到死不知绮罗香。
杨死后,他的弟弟杨士琦以此联示宾客,一人说“入游侠传”不合直隶总督的身份。第二天在灵堂中挂出时,入字已改为读字了。
其实无论改与不改,联语都相当精彩。不过,以杨士骧的文字修养,写成入字恐怕不无隐喻自己慕游侠之风、行侠义之事呢!
封疆大吏有侠风?
《听雨楼随笔》中还有一则关于杨士骧的小故事。大约在清光绪十五六年(1889-1890年),广东发生了一起通奸案,一个有夫之妇跟着奸夫私逃,过了两年,那个奸妇的本夫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县里,把奸夫杀死。县里把杀人者拘控,堂审时疑犯辩词引用了大清律中“格杀勿论”的免责条文。之后,这个案子呈报北京刑部,要求判本夫无罪开释。刑部批驳不准。因为按律,格杀勿论适用于在通奸现场登时杀死奸夫,现在距当年案发已过两年,杀人地点也不是奸案现场。部文发回广东,杨士骧是当时两广总督李翰章的幕僚,很同情这个本夫,于是他再次呈请刑部,准将疑犯无罪释放,并驳刑部文所说“非在奸所登时捉获”一语,他写道:“窃负而逃,到处皆为奸所;久觅不获,乍见即是当时。”刑部尚书薛允升读至此处,大为激赏,立即批示准予无罪开释。杨士骧后来一直做到山东巡抚乃至直隶总督。据有关记载,他在任上颇做了几件如治理黄河水患等受人称道的好事。
杨士骧虽然不无玩弄文字游戏之嫌,但所述确有道理,况且人人心中有杆秤,否则堂堂刑部侍郎也不会因为这两句漂亮话就批复同意。
近日上映的电影《老炮儿》中有一组镜头:某地方大员的亲信从该大员的儿子小飞手中一把抢过一本武侠小说,扔在地上,说不能净看没用的。而这位亲信都干了些什么有用的事儿呢?往保险柜里放美元人民币,领着打手在胡同中埋伏,袭击住在这里的“老炮儿”——一个有点像王度庐《卧虎藏龙》小说中刘泰保那样老北京混混。老的被打得躺地不起,小的来拉,此人竟然从背后用棒球棍猛击那二十来岁小伙儿的脑袋,造成严重脑震荡,生命垂危。看来,不读武侠小说的人,也可以干出令人不齿的下流事儿。
尽管电影中仅提到那位地方大员曾用权势给飙车肇事的儿子完全脱了罪,但看着那一保险柜的钱就不难肯定干了不少其他“有用”的事儿。俗话说,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这位大人肯定不看“没用”的武侠小说。至于他的行为居然还不如一个百十年前的封建官吏杨士骧,也许和不看“更没用”的太史公《游侠列传》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吧!
来源: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 作者:顾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