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2日,我国著名文物专家、中国文物学会名誉会长谢辰生在北京逝世,享年100岁。谢辰生曾担任郑振铎的秘书,协助其编撰《中国历史参考图谱》《中国甲午以后流入日本之文物目录》等著作。谢辰生参与起草修订《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修订时将“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文物工作方针写入法律。他撰写的《中国大百科全书·文物卷》,第一次明确“文物”的定义;参与“文物争夺战”,避免国宝流落海外;积极推动设立“文化遗产日”,呼吁保护北京历史文化名城,捍卫了一批重要文物古迹的安全。

资料图 谢辰生

谢辰生先生是新中国第一代文博人,也是一位值得尊敬和赞誉的文物工作者,人们通常亲切地称他为“谢老”,简短的两个字饱含尊崇爱戴,而他常自称“文物老兵”。从1949年进入文化部文物局从事文物工作始,他为新中国文物保护事业至死不渝。谢老本人,就是一部新中国文物保护的“活史书”。

作为后生晚辈,我曾有幸与谢老面对面交流,这缘于十年前中国文物学会委托的“口述史”项目。“口述史”项目的主要任务是由谢老口述亲身经历的新中国文物保护工作,将讲话整理出版。中国文物学会原副会长李晓东与谢老相识已久,也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2012年年初的一天,李老师在一次会议结束后问我:有个项目你愿不愿意做?是为谢老记录“口述史”。

“当然愿意!”对于当时刚参加工作的我,一听到能有机会当面聆听谢老讲历史,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对于谢老的大名,还在读书时的我就已经久仰。

接下这个任务,我和李老师开始积极筹划,准备了十几个讲述主题,听取谢老的意见。2012年9月,我跟李老师第一次到访谢老在安贞里的家。谢老在一间堆满了书的房间里接待了我们,他穿着灰色衬衣和蓝色毛背心,主动跟我握手,很是平易近人。第一眼看上去,他精神矍铄,着实不像九十岁的老人。交谈中,感觉谢老语速略快,头脑十分清晰,十几个主题很快就确定下来,书的题目也定了下来,即《新中国文物保护史记忆》,由谢老口述,我和李老师整理文字。这次谈话效率很高,我们与谢老约定,一个月后就开始工作。

此后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经常到谢老家里,为他做口述记录。谢老讲述时围绕主题侃侃而谈。在讲述新中国成立后是如何遏制文物外流时,他说:“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报告里有一段话很重要,原话我背不下来,大意就是说我们进城以后,还要继续与帝国主义做斗争。等到我们的海关掌握以后,那我们在帝国主义面前就站起来了。这是很重要的一条。所以,为什么我们第一个文物法令是禁止珍贵文物出口(《禁止珍贵文物图书出口暂行办法》),跟毛主席这句话很有关系。”

谢老不拿讲稿,一气呵成,个性鲜明,故事、人物信手拈来,有时还会拿出相关材料给我们看,虽已是鲐背之年,但记忆力惊人,思路清晰。每次开讲,谢老都十分投入,讲到文物遭到破坏,禁不住扼腕叹息;讲到成功地保护了文物,即刻又笑逐颜开。面对谢老其人,我深深地感到谢老对文物工作是那种融入骨血的热爱。

从起草《禁止珍贵文物图书出口暂行办法》(1950年)开始,谢老一生执笔起草和参与起草了五十余份重大文物法律法规文件和政策性文件,涵盖考古发掘、文物保护、文物安全、博物馆管理、文物商业管理、文物市场管理、文物进出口管理、文物拣选和工作人员管理等方方面面,人称国家文物局“一支笔”。这些文件对文物工作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谢老的文保“口述史”讲述,前后历经一年多时间。每次听他讲述,都令我受益匪浅,对文物保护的意义加深一重理解。记录谢老的“口述史”,也是我人生难得的经历。这本《新中国文物保护史记忆》于2016年9月正式出版,得到了业界专家们的高度评价,被评为当年“全国文化遗产十佳图书”。同年11月,出版座谈会在故宫博物院召开,来自文博界的老领导和知名专家32人出席。95岁高龄的谢老也参加了座谈会,对来宾表示衷心感谢,同时表示:“这本书的内容,都是我经历过的,我知道的,我说出来。”

《新中国文物保护史记忆》出版后不久,经谢老同意,我和李老师又接受文物出版社委托,撰写了系列丛书“中国文博名家画传”中的谢辰生传。2019年2月,《中国文博名家画传:谢辰生》出版后,我和李老师去给谢老送书,同时也是去拜年。谢老拿到新书很高兴,还跟李老师和我合影留念。后来听说,谢老常给来探望他的人送这本画传。

十年来,我常陪李老师一起去探望谢老,他总是会问起,最近有什么事吗?谢老关心的,一直是有关文物的事。我们便简略说说这段时间出台的文物工作文件,考古发掘的成果,文物保护工作进展,甚至是发生了哪些破坏文物的事件。他总是听得非常认真,偶尔插上一句,谈谈自己的看法。最后往往还要嘀咕上一句,我这眼睛也看不见,真是糟糕。晚年的谢老,眼睛不大方便,极大影响他读报和写字。

2013年,我和李老师整理谢老口述新中国文物保护史期间,谢老就在精美信笺上题写“业精于勤”送与我,鼓励我努力学习,踏实工作;还赠送我一套《谢辰生先生往来书札》,并题“彭蕾同志留念”,教导我多了解文物保护工作实践,不怕困难,要为文物事业奋斗。当时谢老眼睛尚可,一手簪花小楷俊美秀逸。2017年初冬,我尝试着请谢老为我的新书题词,时年九十又六的谢老,眼睛更大不如前,但他依然欣然提笔。待到谢老坚持写完,文字已显歪扭,近百字的题词满满是肯定与鼓励,读来让人异常感动。

2020年初,李老师的《文物论著全集》即将出版,我们征求谢老意见:身体还允许题词吗?谢老一如既往地应承下来,只是说三天后他精神更好点就写。三天后,我们如约到谢老家,他二话不说,在家人帮助下,备好笔墨纸砚,运气提笔。开始我们都还感叹,谢老快一百岁的老人了,身体还是不错呢,但是甫一落笔,令我几近泪崩。谢老竟然是用手摸着往下写的!原来他已经几乎看不见字了!谢老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坚持提笔,是因为只要是对文物保护有利的,他一定会支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今谢老已然仙逝,但他对文物保护事业做出的重要贡献,他对文物保护的执着精神,让我们永远怀念他。

(原标题:我为谢老记录文保“口述史”)
 
来源   北京日报 作者 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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