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邻人流熙攘的琉璃厂,安平里胡同深处,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的牌子挂在一座快捷酒店前,办公楼和小剧场隐秘地“藏”在居民区中。潮热的七月,午后的空气能拧出水来,若不是听到有练功的声音飘出,几间排练厅或许会被误认为厂房或者仓库。

从门脸儿上瞧,这支戏曲院团实在算不上显赫,但它的荣耀不容小觑——100多人的团里开出过6朵“梅花”,是任何人看了都要说一句了不起的成绩。2025年7月,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建团65周年。这些年,剧团光彩照人过,青黄不接过,如今又奋力在舞台上挣得一席之地,在现任团长王洪玲的回忆里,这是一个有苦有甜的故事。
建团65年,剧团履历辉煌
二十多年前,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就在这里。当年初次来这里排练的王洪玲是有点儿意外的——练功、喊嗓的地方是有,但怎么看也说不上高档。

1960年7月,北京青年河北梆子剧团正式成立。最初十年间,以首任团长、著名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李桂云为代表的老一代艺术家呕心沥血,把《蝴蝶杯》《呼延庆打擂》《梅林山下》《革命自有后来人》《沙家浜》《琼花》等数十部剧目演得脍炙人口。




1971年,北京青年河北梆子剧团正式更名为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杜鹃山》《龙江颂》《云岭春燕》《渡口》等移植改编的革命现代题材戏以及《杨门女将》《宝莲灯》《画皮》《窦娥冤》等传统戏先后走上舞台,刘玉玲、王凤芝、李二娥等艺术家声名鹊起。上世纪80年代,《团圆之后》《状元打更》《大刀王怀女》《拜月记》《曲江卖花女》《李慧娘》等传统戏百花齐放。1983年,“梅花奖”诞生,刘玉玲成为首届“梅花奖”得主。至今,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已有刘玉玲(二度梅)、王凤芝、李二娥、彭艳琴、王洪玲、王英会6位演员摘得中国戏剧表演领域的最高奖——“梅花奖”,共排演剧目200余出。


“戏曲是角儿的艺术,看戏就要看角儿。”2004年,已经“摘梅”的王洪玲以人才引进的方式正式调入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那时,这支履历辉煌的剧团已隐有断档之忧——刘玉玲、李二娥等前辈还在舞台上,但无论剧团还是北京市的相关领导,都渐渐察觉到传承的压力,“对一个剧团和剧种来说,有能站在舞台中央挑梁的人非常重要。”在这种氛围中,王洪玲用一出《窦娥冤》交上了漂亮的答卷,“不管周围环境好不好,我只有一个信念,既然学了,就好好地做,这是老师从小教导我的道理。”2011年3月31日,她被任命为剧团的副团长,从演员变成管理者,王洪玲一下子看到了远比一方舞台更大也更复杂的天地。

文化一脉,京津冀的亲缘写在基因里
2014年,王洪玲成为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团长。那段时间,剧团的处境很难说得上景气,首先,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场地,一年到头演出不多。“所谓的剧团,是要‘以剧团人’,不排戏、不演出,大家各干各的,就是一盘散沙。”王洪玲想尽办法,联系了当时常设书场的宣南文化馆,用来说书的场地座位不多,舞台还没有一间大会议室宽敞,排场拉不开,高度也不够,但王洪玲非常珍惜,她一边带着演员一张一张地卖票,一边“能演什么就演什么,只要还让我们上台展示就行。”同时,人才梯队断档的问题越发紧迫,“一个剧团没有四梁八柱,在台上连8个宫女、8个兵都凑不齐,谁还想来看你的戏?”王洪玲常常“往后看”,除了自己,团里还有什么人能顶上,十年后又会变成样子?
于是,她想方设法,从河北省艺术学院招来11名刚出校门的学生,孩子们20岁上下,站进排练厅稚嫩得“像小傻瓜一样”。说起戏,王洪玲眼里揉不了一点儿沙子,从化妆开始,勒头要干净,护领、水袖、靴底儿必须“三白”,不管主角、配角,站到台上就是整洁漂亮的,“观众可能不知道你是谁,但一定知道你是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的演员,哪怕唱念做表暂时不那么完美,眼睛要瞪起来,拿出你的精气神。” 她不允许演员身上出现丝毫的怠惰,“每一场演出都要对得起观众,哪怕舞台下只坐着十个人,该怎么演就怎么演”。为了维持剧团的长线发展,王洪玲又找去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联合办学。十余年光景的磋磨成长,让这些“孩子”慢慢走向了聚光灯下,《打金砖》《卧虎令》《金玉奴》《桑园会》这样的经典剧目,他们已经能扛在肩上。

如今,京津冀协同发展是万众瞩目的大文章,在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的排练厅里,时代的巨浪伴着一招一式翻起涟漪。“这出戏谁唱得最好,请!”给年轻人排戏时,王洪玲常常给自己在河北的老师们打去电话,“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但只要一个电话,二话不说就赶过来,‘钱’字从来不提。”排《卧虎令》,快要80岁的老艺术家王书琪示范跪步,趴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说戏,王洪玲和演员们怎么扶也拦不住;排《打金砖》,古稀之年的陈宝珠讲解甩发、抢背、下高等技巧毫无保留。练“僵尸”时,年轻演员总是找不到巧劲,趁着大家都在练习的工夫,陈宝珠悄悄爬上桌子,“‘啪’一声就下来了”,把所有人惊得头皮发麻。王洪玲又后怕又心疼,老一辈的功底和精神让她深深折服。

于河北梆子而言,京津冀的地域一体、文化一脉,写在剧种的基因中——追根溯源,河北梆子是以北京语音为基础的梆子声腔剧种,由山陕梆子自明末清初入京、逐渐京化而形成于北京,历来在京津冀影响深远;细数近代,河北梆子名家也并非都是河北人,名动一时的张淑敏大师便出生在北京。“直到现在,许多北京远郊区县的观众还特别喜欢我们的演出,有段时间不去,就要打电话到团里问。”台上唱,台下跟,对那些曾经耳濡目染的观众来说,“梆子腔老是回响在耳朵里,那是一种乡情乡音,是忘不掉的。”

传承剧种,守住本色也要兼收并蓄
在京津冀的土地上,从剧场舞台到田间地头,质朴而充满爆发力的河北梆子顽强生长。要持续扩大剧种的吸引力,王洪玲觉得一定要“抱团取暖”,北京作为首善之地,理应扛起大旗。2014年,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首次发起京津冀河北梆子优秀剧目巡演,在梅兰芳大戏院,三地四团齐聚,每个团带两台大戏轮番开唱,戏迷们跨城而来,“热闹得像过年一样,一票难求。”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的巡演同时也跨出了京津冀,“寻根之旅”西赴兰州,“传承之旅”南至杭州,“畅想之旅”北上哈尔滨,每到一地,王洪玲常与当地的戏曲名家同台“两下锅”,摇旗呐喊般为河北梆子吸引更多关注,“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个古老的剧种,有我们这些人。”
立足“演艺之都”,从来不是容易的,准确的“定位”非常重要。“我始终认为,河北梆子是‘大戏’,它行当齐全,有文戏,有武戏,有《王宝钏》《清风亭》《秦英征西》《美猴王大战金钱豹》《大刀王怀女》《南北合》等传统经典,这是很多剧种不具备的。”每当提起河北梆子,人们常会联想那句“燕赵大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足见它的高亢激越。王洪玲坚持,要传承或发扬河北梆子,必须留住它绵延多年、深入人心的剧种本色。在此基础上,小剧场、新编历史剧、紧贴时代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密云十姐妹》,剧团都有涉猎,已在舞台上演出二十年的古希腊悲剧改编作品《忒拜城》《美狄亚》更是出人意料。

乍听惊讶,“但仔细想想,其实古希腊悲剧的大起大落,与河北梆子的表达方式非常契合。”以《美狄亚》为例,惨遭抛弃的美狄亚最后堕入疯狂,她的崩溃、绝望由河北梆子唱来,格外具有呼天抢地的感染力。“罗锦鳞导演当年之所以选择了河北梆子来承载古希腊悲剧,是深思熟虑的,也可见河北梆子有很强的包容性。”
看见好的,王洪玲便想借鉴吸收:为移植京剧《对花枪》,她用一通接一通电话请回了已经移居海外的名家郑子茹。郑子茹极擅演绎《对花枪》,她带着演员们耍花枪、走翻身,举手投足,风采卓绝。不久前,剧团排演《闹天宫》,这出戏包含许多对打技巧,配合好了才能出彩,85岁的著名京剧武生表演艺术家杨少春受邀指导排练,老人家拿着一杆枪,抠细节、抠台风,把自己讲得满头大汗……

在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建团65周年的新起点上,王洪玲的展望具体而朴实——年轻人或许还未成就大名,但都有潜质,“几年以后我退休了,怎么也要出来一两个人,否则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失败。”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记者:高倩,方非
如遇作品内容、版权等问题,请在相关文章刊发之日起30日内与本网联系。版权侵权联系电话:010-85202353
全部评论
0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