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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号N.2214 的西南联大女生 回忆抗战时期那些事儿

2017-02-09 12:00 编辑:TF006 来源:北京晚报

2008年,我受文汇读书周报主编徐坚忠稿约,协助我妈列出了一份提纲,回忆她在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的经历,母女俩完成十四个标题,总标题是《昆明散忆——1938-1941》,足有一本大书的规模。

作者 赵衡


妈妈就读西南联大在昆明西南联大后门(云南农校地址)莲花池

一晃十二年过去,眼看老妈步入耄耋之年。提纲没一点进展,并没变成应该变成的文章,更谈不上一本书。我实在不敢多催促老太太,让她感到压力,看她和家庭助理小陈过得悠然自得,每天很有“一定之规”的日子,总不忍心去打搅。只是作为最懂她心思的女儿,我除了惭愧,更多是一种惋惜的心情,惋惜那么多出自全世界独一无二最穷的大学——西南联大真实的校园生活、独一无二的文科女生的视角,将被一一淹没了!

其实这些年妈妈的联大故事我也听了不少,有些桥段还不止听一回。但毕竟没亲历过。今天斗胆重拾十二年前的提纲,将我了解和理解的联大片段往事,用我的角度试写一下。

一、战时南下

那年的夏天,距今七十八年。外婆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同意她的将满十九岁的小女儿离家南下。像当年一些爱国青年奔赴延安一样,许多年轻学子为了不当亡国奴,不甘荒废学业,如同保存知识的火种似的,投奔了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名校组建的西南联合大学,地点-昆明。

一场如同保护故宫文物那样的称得上伟大的迁徙从此掀开了历史画卷。

后来做了我们姐弟仨的妈妈便幸运的成为其中一员。

外婆的决定并非空穴来风。1938年的天津危机四伏,一年前卢沟桥事变发生,“九·一八”的屈辱感仍笼罩在这个天津中国银行前行长的杨家。妈在回忆外婆的文章里这样写道:

“其实她很爱国,坚持读报、翻阅那时的进步文学书籍。在抗日烽火燃起时,她曾满腔热情地带动亲友们赶制棉军衣支援前方抗日将士,家里到处放着一堆堆已制好的与还未完全制好的崭新的灰棉衣。母亲从早到晚忙碌着,缝纫机的轮子不停转动,我站在一旁,钦佩地望着我那既有毅力的母亲,我觉得骄傲,但又为我自己的落后感到压抑。”(关于《巴金书简》)

妈妈从十七岁时开始和巴金通信,倾吐她的苦闷。她羡慕《爱情三部曲》里青年人的勇气,“向往飞向宽阔的天地”。中西女校毕业后,她本已保送进南开大学,因生了带状疱疹病没上闲在家里,过着富家小姐衣食无忧、然而又被她称作是“金丝笼”的生活。

让妈最后下决心离家,是她写的小诗《失去爸爸的孩子》视为抗日诗被日本人盯上了,这消息是《诗讯日报》张乐天编辑透露给她的,那天妈上街去买明信片和信封,张拦住她乘的黄包车说,主编邵冠祥被捕前托他带话给妈妈,催她快逃。

1938年7月7日深夜,妈妈十九岁的农历生日还差几天。

“我们这些年轻人心理充满着爱国热情,急于离开沦陷区,那些表面上仍然歌舞升平的所谓‘租界’迟早要被日本鬼子占领的,不安全的预感迫使我们的家长不得不同意把子女送到被认为是安全的地区,而我们向往的是自由。”

“丢下我那被我称作‘金丝笼’的家,我的宝贝唱片,我收藏的各种画片,还有各种大小的洋娃娃,当然还有十分珍贵的巴金的十封信,还有早已在信封上编好了号码的用缎带捆住的共四十封的另一扎信。”(《看见月光想哭的孩子》)

文中提到的那四十封早已灰飞烟灭的信函,等我们姐弟记事后,才清楚这写信人正是巴金的三哥李尧林、我们称作大李伯伯。妈妈在2013年复旦大学出版的《青青者忆》关于《巴金书简》里已写明了葬送这些珍贵手迹的原由和时间:

“1938年冬,盘踞天津的日本兵突然进入租界,开始在英、法租界搜查,当时我已去昆明西南联大读书,留下的书信与一批书籍全放在两只大木箱内,母亲迫于形势,便把我所珍藏的十几封巴金的信,以及其他信件烧掉了。”

离开天津,妈妈和几个同学在那个盛夏夜登上了豪华的英国太古轮船公司云南号,从天津开往香港,同行的还有妈的堂弟杨弘武。

香港是这些年轻人的第一站,逗留了十天,妈妈住在铜锣湾一带,当然是很富有的住处,她称这是她“最后的贵族生活”。她说那时胆子大,每天一个人出去瞎转,一点不害怕,乘的是双层叮铛响的电车,她还坐过穿越维多利亚海港的缆车。妈至今还保留着香港贫富悬殊的印象,她提到“棚户区”,那是破烂和肮脏的代称。她自然更不会知道,就在五个月前,一个姓赵的温州青年也路过香港投奔联大,日后会走入她的生活成为我们的父亲。

离开香港一行人改乘法国邮船,到处在打仗,去云南只能绕到越南海防。他们改坐火车,所谓火车不过是没座位只能席地而坐的“闷罐车”,车厢里弥漫着臭烘烘的气味,让妈妈一提到越南就用“酸臭”二字。这“闷罐车”夜里不开,每日还要天不亮去搭车,天黑前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下车找住宿。妈说她的生活水平不断在下降,从豪华的头等舱、西餐、舞会,降到二等邮轮。到了河内住进一家中级旅店,进入云南边境后,干脆和同学们一起住到简陋潮湿的小客栈了。1938年8月上旬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昆明时,这位杨小姐俨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亡学生了。

2001年,八十二岁的妈妈用文字描述他们重见祖国的那一刻,仍不失昔日激情:

“在进入云南边境时,我们感到又回到祖国的怀抱里了,一看到国旗,便从闷罐车的又湿又脏的地上跳起来,每天从清晨起盘腿坐在地上知道傍晚,那种疲惫,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一刹那全消失了。我们对着车厢外的云南大兵激动地唱起一连串的抗日歌曲。”

前后一个月的颠簸旅程,包括等了十天船票,到此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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