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 闲

资料图 新华社供图 潘翔越摄

且考察我们的日常生活，年深日久的时间所制造的，是人的习惯。所谓“日久他乡是故乡”、所谓“日久见人心”、所谓“久病成太医”、所谓“‘时间’是所有咨询师中之最明智者”（古希腊作家普鲁塔克语），都指向一个普遍的事实：时间的累积最为神奇。

我们经常见到的事实可资证明。本来在开端，人对“目的”和“手段”是能够做出清晰的界定的。比如“干活”是为了什么？低层次的，为了糊口；中层次的，为了事业；高层次的，为了使命。而退休，就是按时间这一逻辑为人生所作的“安顿”。

有的人老了，却怎么也不肯退休。最典型的是以色列建国后的第一任总理大卫·本·古里安（1886-1973），他第九次宣布退休却卷土重来之时，一位美国人劝他如果“退休”这名堂提也不提，事情不就解决了吗？他回答：“这事情就像是第五大道一带商铺挂出的歇业通告，趁这个机会出清存货，雇请新员工，并和工会签订新合约。”当然，这是开玩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他是要为刚刚诞生的祖国奋斗毕生的。普通老百姓另当别论，老了就离开职场。

然而据我观察，“积习”竟能把目的和过程合二为一。一位白人在酒吧当调酒师，他年轻时曾是拳击手，身躯魁伟，肌肉发达，老来骨架还在。86岁时，他仍在工作岗位上。他80岁那年我和他交谈，他说自己工作的理由是“家里的老妻唠叨终日，难以忍受，只好以‘工作’躲避。”这说得通。但是老妻在他83岁那年去世了，他依旧坚守岗位——是贪图酒吧的酒随便喝而且不用付钱吗？不是，他没有酒瘾；是钱不够吗？也不是，他有三栋房屋，租金每月上万美元，三个儿女已搬到别处，无一“啃老”；是酷爱这个活计吗？从前是，现在体力明显不支，在酒吧可是要站着上班的。幸亏《美国劳动雇佣法》保护年老工人，一条“禁止年龄歧视”让老板从来不敢逼迫他退休。那么，所为何来？他承认自己这辈子年轻时家累重，专注于谋生，什么嗜好也没有培养，老来不会消遣，上班是仅有的寄托。

说来说去，他人生的最后一段，“习惯”乃是唯一的依靠。马克·吐温说：“习惯就是习惯，谁也不能将其扔出窗外，只能一步一步地引它下楼。”这句话的意思是：习惯极为顽固，一下子戒不掉，要耗费心机一点点地去除。

可惜这位拿不起大号酒瓶的调酒师不但来不及，也压根儿缺乏扔掉唯一“拐杖”的勇气。对他而言，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为什么干活”，已经变成一个公式——为了调酒而调酒、为了打卡而打卡、为了赶时间而赶时间、为了赚钱而赚钱、为“什么也不为”而为……我们熟悉的“为艺术而艺术”，那是抛弃功利主义的纯粹艺术家所践行的，至于绕不出怪圈一类，值得叹息还是庆幸？

被习惯主宰的活法，因循者自然轻松。一切早已被设定不必重新思考和学习，惯性推向哪里就往哪里，直到体力与智力都难以维系习惯时，他们便进入“倒数”——未必是到了终点，而是生活停摆于时间的空白，面对偏离“惯性”的一切，手足无措。

记得上世纪90年代美国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橄榄球四分卫尤尼塔斯，有人问他为什么选择退休？他的回答引人深思：“我当然想多打两三年球，如果能换一条新腿的话……”

（原标题：岁月制造   ）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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