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1日 纪录片《神秘的西夏》在央视热播,一个消逝的王朝——西夏,从历史深处浮出水面。这个由党项人在西北创立的王朝,一度与宋辽金鼎足而立,最终被蒙古所灭。此后这个王朝仿佛在历史长河中消逝得干干净净,即便问今天生活在西夏故地--宁夏的当地人,他们对西夏有多少了解,答案也常常是令人失望的。纪录片《神秘的西夏》让沉睡的西夏得以“复活”,对于这个二十四史中唯一没有写进的少数民族占主体的王朝,这多少是一个补偿。

《神秘的西夏》的总编剧唐荣尧,曾经是银川一家报社的记者,对西夏历史感兴趣的他,因为钟侃先生《西夏简史》中一句话“建立西夏王陵的党项人来自析支之地”,探究党项人源头成了他步入西夏王朝的第一道门。多年来,他徒步行走18 个省区,探究西夏王朝的来龙去脉和西夏后裔去向。行走之路上的惊喜和恐惧,皆化为文字,镌刻在他的多部西夏史专著中。2014年春,《神秘的西夏》的导演金铁木找到了身在银川的唐荣尧,两人的携手最终得以让那个消逝的王朝重新复活。

用脚步丈量西夏的人
凌晨四点多的沱沱河边,高原上的氧气就像固体一样需要抢着吃,一片寒冷。这时已经疲惫不堪的唐荣尧看到了面前几米外站着一只独狼,盯着同样落单的他。这是唐荣尧在青藏高原考察西夏后裔时遭遇的真实一幕。党项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到底是不是北魏鲜卑拓跋氏的后裔?西夏是什么样的王朝?是什么样的国力与谋略让它能与宋辽金对峙百年?这一连串的问号,唐荣尧是靠他的两条腿来回答的。行走,不停的行走,然后厘清书本上那些模棱两可的记载。所以当《神秘的西夏》导演金铁木看到唐荣尧的《西夏史》、《王朝的湮灭--为西夏帝国叫魂》、《王族的背影》等西夏史专著后,二话没说就下了决心--“他就是我们一伙的。”

寻找消逝的西夏王朝
唐荣尧的工作室位于海淀的768创意园,自从拍完《神秘的西夏》,它就从银川搬到了北京。他娴熟地烧水泡茶,举止文雅,完全没有想像中“独行中国”的剽悍劲儿。
“1227年,成吉思汗死于六盘山下。临终前,成吉思汗决定秘不发丧,‘我死后,你们不要为我发丧、举哀,好叫敌人不知我已死去’。此后,蒙古铁骑每次出征饮酒前必高喊灭绝‘唐古特’。由此引出一个问题:‘唐古特’人是谁?”唐荣尧语速很快,近乎在以背诵的语气说出《神秘的西夏》的开篇。他喜欢这样充满悬念好莱坞大片式的叙述方式。
唐古特人正是《神秘的西夏》的主角西夏人,西夏最终亡于蒙古铁骑之下,并在历史长河中消逝得干干净净,而唐荣尧要做的事就是找到他们。
唐荣尧是甘肃人,后到银川工作。他从小喜欢文学和历史,后来成为一名记者。当初,他看了钟侃先生著的《西夏简史》中有一句话说:建立西夏王陵的党项人来自析支之地,就决定从探究“析支”在哪入手。没想到,去问几个宁夏的西夏学专家,他们都没有实地去探究过真正的“析支”在哪,只是给他划了一个大概范围——青藏高原的东部地区,青海省东南部、甘肃省南部、四川省西北部的三省交界处。探究党项人源头成了他步入西夏王朝的第一道门。15年来,他的足迹出现在甘肃、青海、内蒙古、云南等省份的26个地区,只为真实触摸党项人曾经生活的地方。
在与唐荣尧合作之前,导演金铁木早已名声在外,执导过《复活的军团》、《圆明园》以及《大明宫》等史诗级的纪录片。在看了就有唐荣尧著作的《西夏史》、《王朝的湮灭——为西夏帝国叫魂》、《王族的背影》后,金铁木马上飞赴银川,找到了这个 “为西夏王朝叫魂”的人。2014年4月30日,唐荣尧简单收拾了行李,进京为《神秘的西夏》撰写剧本。唐荣尧半开玩笑地说,金铁木的外形和气质,和党项人十分相似。
唐荣尧坐久一会,就会捏捏肩膀,揉揉脖子,指着颈椎说,“疼得厉害”。唐荣尧不无感慨的说,“做好一部纪录片,会扒掉了一层皮。”当然被一起扒开的还有一幕幕他寻找西夏遗迹的往事。

出门前偷偷写好遗书
多年前唐荣尧从银川起程,计划穿越西藏考察西夏后裔和喜马拉雅山地区生活的夏尔巴关系,此行的终点是中国与尼泊尔边境的聂拉木县。聂拉木藏语是“通往地狱之门”的意思,而这一路唐荣尧也可谓九死一生。
就像《狼图腾》中男主角陈阵生平第一次见到狼的慌张对峙,唐荣尧在行走中遭遇了和狼面对面时刻。比陈阵更惨的是,他落单了,没有交通工具,因为长途跋涉缺氧,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是凌晨四点多的沱沱河边,高原上的氧气就像固体一样需要抢着吃,一片寒冷。”这时疲惫不堪的唐荣尧看到了面前几米外的一只独狼,盯着同样落单的他。唐荣尧知道独狼是最可怕的狼,因为脱离狼群的狼往往是为争夺狼王战败的狼,饥饿且残暴,“我就把我背的旅行包慢慢放下来,手开始往包里摸。看我蹲下来了,狼也蹲下来了。”
这时唐荣尧想起小时候在农村生活听人说过,狼不怕直的东西,怕弯的或者圆的东西。“狼的智商很高的,弯的或圆圈形状的东西它会以为是个圈套,拿刀是没用的,它随时可以把我扑倒。”对峙了许久,“我觉得坚持不了的时候,来了一辆卡车,刺眼的灯光或许让狼产生恐惧,它在大灯的照耀下慢慢走了。后来有人跟我说,青藏高原是没有听说过狼吃人的,但我当时不知道。”
那是唐荣尧最长距离的一次“行走”,30天最终徒步穿越喜马拉雅山。“走哪停哪。到了中尼交界聂拉木的时候,由于连续多日没有吃到菜,维生素缺乏,一吃东西牙齿就开始流血。唐荣尧甚至感觉到自己牙齿的松动,视力也明显受到影响。
常年在外行走,唐荣尧随身的背包中必带的物品,除了睡袋、帐篷、吊床和防潮垫以外,还有打火机、匕首、头灯、望远镜、相机、哨子、笔记本、小酒壶、衣物。“野外生存的时候最怕蛇和蚂蝗,不光是在草原,沙漠里也有。我在平原地带要带硫磺,还要随时带酒,一是自己遇到寒冷天气御寒而喝,二是可以防蛇。”唐荣尧说,他的包始终鼓囊囊,“有时候我带个小吊床,拴在两棵树上睡。但最最困的时候,连支起帐篷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是步行在西藏羊八井地区时,那里丰富的地热资源,铺开防潮垫就躺下去了。”
有些艰难的行走,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唐荣尧常常谎称出差,“到了之后我就发个短信说我到了,一切都好。”他的妻子和亲友甚至是在中央电视台报道了他的故事之后才知道这每次“出差”到底是干嘛去了。唐荣尧甚至会在出门前,就偷偷地写好了遗书,以防不测,现在他的那些遗书一直躺在家里的抽屉里。

在四川藏区找到西夏遗迹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历经十余次的修改,《神秘的西夏》剧本最终成型。唐荣尧累计创作的字数达到25万字余字。尽管对西夏的历史地域熟稔于心,但自《神秘的西夏》实景拍摄开始,唐荣尧还是决定与剧组随行,再次回到他熟悉的地域。
唐荣尧介绍,西夏亡国后,并没有真正消失。西夏的拓拔贵族带领部分民众迁徙到了现在四川甘孜一带的藏区木雅,重新建立了西吴王国。那么如今生活在木雅的木雅人到底是不是西夏人的后裔?这个问题,唐荣尧并没有武断的说是或者不是。他认为,今天的木雅人虽生活在藏区,但语言却自成一体,藏区的人都听不懂,这至少可以说明,他们从藏区之外迁来的可能性非常大。
唐荣尧提到的历史上的西吴王国,确有专家考证就是西夏王国的延续。四川甘孜地区一直流传着西吴王的传说,这个西吴小国在明朝时期协助朝廷平叛,受到朝廷册封,被封为明正土司,世袭爵位,后来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因为子嗣断绝而停袭。但是10余年间,唐荣尧多次寻找西吴国存在的证据,都没能成功。此次随剧组再赴四川藏区,却有了意外之喜。
在康定拍摄时,唐荣尧意外地找到了一个南北近两公里的石头城,经过确认基本肯定为西吴儿王城遗址。“之所以说基本肯定是西吴儿王城,是因为藏地的土夯技术不成熟,在石头城出现土夯技术,可以肯定是外来人修建的。之后,我们在附近一座寺庙的壁画中发现了很多和西夏壁画相似的壁画。此外,在之前有专家就对这座寺庙的材料做过碳十四鉴定,确定这座寺庙是1400年前修建的,这和西吴儿王朝十分吻合,而且这座寺庙的建造者也属于从西夏佛教传过来的一支。”这个画面,在《神秘的西夏》第二集中出现,对唐荣尧来说,这个发现有着更大的意义,“如果把木雅地区的西吴王国470年历史计算在内的话,那西夏的兴起到彻底的消亡,整整经历了800年,这也是历史上的一个延续时间超长的王国了。”

《神秘的西夏》剧照
出书版税捐藏区
对于行走的艰苦,《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佩服唐荣尧的勇气,惊讶于他在“不接受任何资助的情况下,用学术的理性结合田野调查的方法,其间的艰难和困苦,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
2011年冬天,唐荣尧和宁夏的朋友苏立勇动身,前往喀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唐荣尧的那趟伊斯兰文明中国之旅,正赶上帕米尔高原的冬天,这不是一个好时间。冬天的帕米尔高原被白雪覆盖,“路面特别滑,自然环境很难掌控,偌大的高原要是掉进什么沟里,谁也找不到”,游人只在夏季才有,冬天就更加人烟稀少。 “还有偷渡的人,你跟他们语言不通、信仰不同,忽然来了一个背包客,他们会防备。”唐荣尧清楚知道发生意外的概率不低,“这种危险无法掌控,你很有可能被绑架,而且谁也救不了你。”
唐荣尧在帕米尔高原一个名为“木吉”的地方看到了柯尔克孜人是如何在这片“诗意的禁地”上生活的:“如果说帕米尔高原是整个中国有常住人口地区中的一片秘域,那么木吉则是这片秘域中一枚坚硬而遥远的核。‘木吉’是指地之角,很远的意思。”在祖国最西部的疆界乌孜别里山口,唐荣尧忍受着高海拔带来的巨大的高原反应,“在峡谷的尽头,都能看见边界标志,山下一座座石房子,则是柯尔克孜人的‘冬宫’。一个现象出现了,那些房门上空挂着锁,他们担心外出放牧时,外人来此会因为没人照顾而不方便,提醒他们可以进到房子里使用主人家的东西或食物,也表明他们对客人的热情和真诚。”
旅行的经费是唐荣尧最大的困难之一,经济的考量也是他必须直面的。近十年,十万多公里的旅程,唐荣尧全部靠自费前往,采取田野调查的方式完成。一是出于文化挖掘和人文写作所需的田野调查,二是拒绝商业赞助与意识形态的介入。“与任何学院的基金和科研项目无关。”唐荣尧并不否认自己的困难,“我确实缺钱啊。”说着他撩起裤腿,露出鞋子,“我这双旅游鞋还是老婆给买的,平时我都穿布鞋,不怕人笑话,我的秋裤都是破了补过的,我这件外套也才一百块钱,我的那件出外行走时候穿的冲锋衣穿了15年了。”
“好多人问我,你缺钱为什么还拒绝赞助呢?”唐荣尧解释,赞助作为一种投资方式, “人家要讲回报的,可我觉得我回报不了人家。一讲究回报的话所做的事情及所写的书就不干净了。”每次遇到“帮助”,唐荣尧都婉拒:“非要帮助我就买两本我的书把,送给家人朋友看一看。我从不自费出书,我所写作的书的版税,是全部捐出去做公益的,我在藏区援建了一所孤儿院,以自己的力量兴办了11座乡村图书馆,这些事情都是公益的。”唐荣尧把这解释为一种爵士精神,“一听爵士好像是西方的,其实秦朝的时候就有了,这是知识分子的责任。”(主笔:姜宝君 沈俨)
来源: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