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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古铜张派第四代传人贾文忠 曾制伯矩鬲拓片送给法国前总统

2018-06-13 13:56 编辑:TF0328 来源:北京晚报

因工作原因,笔者接触过一些拓片,比如汉画像石的拓片。据说民间有人专门收购汉画像砖,然后大量制作拓片出售。

作者:杨昌平


画中拓片为汉画像砖补画:贾文忠

拓片就是将宣纸蒙在器物表面用墨拓印来记录花纹和文字,数量、内容之丰富可谓包罗万象,如甲骨青铜、碑刻墓志、摩崖造像、钱币画像等。拓片有极大的研究、欣赏和收藏价值,但在大众看来,还是略显单调。比如色彩一般都是黑色,图案就是古代器具、碑刻等。上周去拜访我国青铜器修复鉴定专家、全形拓传承人贾文忠,才发现贾先生另辟蹊径,把拓片与禅意画相结合,丰富了拓片的艺术形式,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在贾先生的工作室,笔者看到一幅题为《邀月》的画作,上方是唐代文物月宫镜的拓片,下方则是诗仙李白手持酒杯,抬头望月。月宫镜纹饰凸雕月宫图,中央为枝繁叶茂的桂树,树干中部隆起镂空为镜钮,一侧为嫦娥振袖起舞,下有蟾蜍作跳跃状,另一侧为玉兔捣药。唐代李商隐《嫦娥》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种工艺精湛的镜子给人“开匣见明月,持照如嫦娥”的感觉。如果只有一面月宫镜,其艺术价值也仅在于让人欣赏唐代制镜工艺之精湛,但把月宫镜当作空中的圆月,再让诗仙李白“出镜”,不由得让人想起“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拓片以墨为主,看上去黑乎乎的,太单调。我就琢磨着怎样让拓片‘活’起来,尝试着与画结合,尤其是和禅意画相结合,赋予拓片新的意境。”看到笔者驻足观赏《邀月》,贾先生介绍起自己的新思路,我们的谈话就从拓片与禅意画如何相结合开始。

画中拓片为唐代月宫镜补画:贾文忠

金石融进禅意画的意境

中国农业博物馆的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楼,楼门口没有张贴任何标志,农业博物馆的文物研究室就在小楼内,那里是贾文忠先生工作的地方。

贾先生生于北京金石世家,是老北京古铜张派第四代传人,从18岁就开始从事文物修复和青铜器鉴定,工作近四十年来,经他手修复的青铜器已经上千件,可以说是这一行里的“大拿”了。青铜器修复和鉴定,听起来就是严肃古板的工作,干这行的应该都是老学究吧?贾先生不然,用他的话来说:“我就是爱玩,玩的学问太大了,实际真正的大家都是玩出来的,像王世襄老先生,好玩,玩什么都能玩出名堂来。”

当然,从才艺的角度讲,贾先生玩的内容,相当于提高了艺术素养。六七岁时,他爱上了画画,书没怎么好好读,课本边、作业上,画的全是美人头、军官脸。再后来画上了国画,看见报纸上印的画都剪下来存着,模仿着画。为了买点小画片,省下来几分钱的车票钱,他曾从南横街走到王府井。

“小时候我住在琉璃厂附近,我爸晚上经常到附近的文物店或画店打电话。那阵儿,琉璃厂的文物商店都不对外开放。每次打电话,他都会用自行车带上我,他打电话,打完了还和画店值班的老先生聊会儿。我就在画店里看画,那儿挂的都是齐白石、李可染、陈半丁、李苦禅这些大家的画,还有一些有名的碑帖,看见喜欢的就用带的纸照着临摹。”贾先生回忆起自己学习绘画的经过,用他的话来讲,这也是“玩”的过程。后来,他求父亲向那些看店的老先生打了招呼,常常放了学就去看画。“我还记得在1977年时,历史博物馆举办迎春画展,我把临摹的一幅曹克家的画也送去展览,结果还被人买走了,给了我6块钱。那时候我才16岁,甭提多高兴了。”

贾先生的工作室中,有两张大大的工作台,除了各种复制青铜器物的摆件,还卷放着很多全形拓片。闲暇之余,贾先生就琢磨着为一些拓片配上一幅小画,画中古意今趣让人回味无穷。

“像这幅《涅槃》,拓片是北魏时期一个造像的底座,表面只有一些题字,从观赏的角度看是挺难看的。我就琢磨着配上什么画呢?这个底座是佛座,上面有别的东西都不合适,但是让一尊睡佛侧躺在上边,然后周围有一些弟子在拜佛,这张拓片的意境就完全不一样了。”贾先生介绍说,他为拓片所配的画,大多为禅意画,而且每张都是孤品,无法复制,也不能重复,因为“重复就不好玩了”。

他的作品《大汉遗韵》也是如此,画中拓片是他二十年前传拓的洛阳汉画像砖,并收藏至今。前些天,他又拿出这张拓片,思考月余,几笔勾勒出三个正在围观砖上内容的文人,赋予这张拓片新的含义。

“我每次画的时间不长,但构思费时,基本上每张拓片的配图都要思考一两个月,争取每件作品都能体现出意境。我这里的拓片都挺珍贵的,有一些原型就是文物,不可能让你随便去传拓。”贾先生说,为拓片配禅意画,是想跳出传统的圈子,让人看着更喜欢。

禅意画是中国画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其笔简意足,意境空阔,清脱纯净,在脱尘境界的简远笔墨开示中,体现了一种不立文字、直指本心的直观简约主义思想和卓而不群的禅境风骨。基于儒,染于禅,归于道,简而能远,淡而有味。贾先生的禅意画正是如此,比如他的作品《童子拜观音》,拓片是观世音菩萨的宝像,贾先生配一双手合十的童子,堪称笔简意足。

童子拜观音 拓片并补画:贾文忠

伯矩鬲拓片送给法国前总统

在一本《金石永年——贾文忠全形拓精选》的画册中,第一张图片名为伯矩鬲。伯矩鬲,1974年北京琉璃河251号墓出土,上下铸造大大小小的7个牛头,盖内及颈部内铭文相同,造型精美绝伦,艺术水平高超,形象地反映了商周时期的铸造技术,现作为国宝级文物收藏于首都博物馆。2011年6月,国家文物局委托贾文忠先生为伯矩鬲制作全形拓片,作为礼品赠送给法国前总统希拉克。

全形拓,又称立体拓、器物拓、图形拓,是一种以墨拓为主要手段,辅以线描、绘画、剪纸等技法,把器物原貌复制到纸上的一种技艺。全形拓的对象往往是较为珍贵的艺术品,以青铜器为主,也有为紫砂器做全形拓的,但数量不多。全形拓作品如同器物的影像,在近代照相技术未普及之前,它是保存器物影像的一种有效方法。

“全形拓这门技艺,相传是清朝嘉庆年间的六舟和尚创造的。六舟和尚晚上拿着蜡烛欣赏青铜鼎,看到墙上映出鼎的影像,他灵机一动,先是以灯取形,把原器的尺寸量好画出轮廓,再以厚纸做漏子,用极薄六吉棉连纸扑墨拓之,拓前须先用白芨水以笔刷器上,再用湿棉花上纸,待纸干后,以绸包棉花作扑子拓之,这便是六舟和尚创拓的全形拓。”贾先生介绍说,1921年的时候,北京出现了一个学术研究团体——冰社,取《荀子》“劝学篇”中“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之义。冰社成员每周六考释铭文、鉴别金石。冰社副社长周希丁擅长全形拓,傅大卣先生从周希丁这里继承了传拓绝技,他一生手拓钟鼎、砚、印章、甲骨、玉、陶、铜、石器等数万件。

贾先生18岁参加工作后,就拜傅大卣先生为师。他不但学到了傅先生的篆刻技艺,更将他的各种几乎失传的传拓技术传承了下来。他将学到的技艺融合创新,所拓器物,全形准确、纹饰清晰、铭文规范、笔画有秩,而拓片上器物的阴阳明暗、凹凸远近在似与不似之间又有了传统中国画的古韵。其后,他又拜书法家大康为师,从大康先生处学到了颖拓技艺。那以后,全形拓成了他业余生活的另一种爱好,几十年来从未放下,过手的器物都会想办法拓下来。

法国前总统希拉克酷爱中国青铜器。1997年,希拉克在访华期间参观上海博物馆,时任馆长马承源把《中国青铜器全集》前十四本赠予希拉克。看到书中的一张图片,希拉克脱口而出:“这是不是二里头文化三期的青铜器?”如此专业的提问,令众人惊叹不已。“希拉克在法国建了一个青铜器博物馆,向中国国家文物局发出了邀请,国家文物局就让我到首博,从展柜里取出伯矩鬲,花费一周的时间,用全形拓技术制作了一张拓片,作为礼物送给希拉克。”贾先生感慨道,全形拓技术是他四十年前跟着老师学的,没想到现在基本上没啥人会,这几年又受到重视,他先后传拓了上百种文物。

虽然全形拓技术懂者寥寥,但市面上鱼龙混杂,也有不少所谓的全形拓拓片出售。贾先生介绍说,市面上假的拓片太多了,那些销售者不会全形拓技术,就在电脑上做版,然后打印在纸上。现在全国各地的博物馆都缺少懂全形拓技术的人员,于是,北京联合大学从2017年起招收全形拓技艺传承研究生,贾先生是特聘教授,负责教导学生,以将全形拓技术传承给更多的人。

伯矩鬲 拓片:贾文忠

擅长与青铜器“对话”

上文说了很多贾先生的专长,但是,那些还不是贾先生最擅长的技术。18岁的时候,贾先生就进入北京市文物局,开始从事青铜器的修复工作,至今已近四十年。经他手修复的文物,已有上千件,其中包括几十件国宝级文物。可以说,贾先生最擅长的是修复青铜器。

与全形拓和禅意画不同,青铜器修复技术是贾先生的家传技艺,他的父亲贾玉波是新中国第一代文物修复专家。司母戊鼎、四羊方尊、孔庙御匾……贾玉波一家与这些名字紧紧相连,作为新中国屈指可数的文物修复技术人员,他们唤醒了这些停靠在他们身边的“破铜烂牌”,并赋予其新的神韵。

“清宫造办处有一个姓于的师傅,外号‘歪嘴于’,他当时在清宫里修铜器,据说清宫里有‘八大怪’,修铜器的算一怪。”谈起青铜器修复技术的师承关系,贾文忠先生回忆说,所谓怪,是一种称赞,意指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东西。当年“歪嘴于”老往琉璃厂跑,琉璃厂那些做买卖的老板,都积攒着一些坏的青铜器,没人要。“歪嘴于”就对那些老板说:“你把坏的青铜器给我,我给修修。”一来二去,买卖越做越大,他收了七个徒弟,开了个万隆合修古铜作坊,专门修复青铜器。“歪嘴于”的七个徒弟把青铜器修复技艺在北京城传开。1937年6月,“歪嘴于”的第三代弟子王德山新收了一个只有13岁的小徒弟,他就是贾文忠的父亲贾玉波。

出师之后,贾玉波在琉璃厂开了个青铜器修复的作坊。他对青铜器修复的热爱和执着,深深地影响了儿子贾文忠。“我从小跟着父亲,天天在那儿学,十几岁就会修复青铜器。小时候,我们家比较穷,买不起玩具,家里人也比较多,七个孩子,九口人,那时候挣钱也不多,买不起玩具,就玩一些小铜器,都是当时父亲修的。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值钱的东西,但当时拿着就当个玩具。就这么着,我从小就爱上了青铜器修复这行。”贾先生介绍说,十岁的时候,他到考古所的修复室玩,看人家怎么修,还到历史博物馆的修复室学,凡是没课的时候,他都扎在那儿,看人家怎么干活,对这个特上瘾,天天琢磨这些。

中国传统青铜器修复肇始于宋代,古代青铜器的修复是随着金石学的发展而兴起的。修复方法是利用中国传统的锡焊法和铜胎打制法,将残破的青铜器复原,再用胶水调颜料涂抹,外罩一层黄蜡。这些方法传到贾文忠这一代,有了巨大的进步,他说:“现代科技给了我们许多帮助,可以借鉴很多仪器,比如牙科上用的洁牙机,就可以用在清锈上,还有一些机械设备,也可以用在修复上。”

1990年,轰动全国的三门峡西周虢国墓被发现,成为当年国家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由于墓穴坍塌、长年埋藏于地下,出土的上千件青铜器的破损程度极其严重,致使相关的文物研究无从下手。1991年5月,文物部门特聘贾文忠参与并指导这批文物的修复。

贾文忠先生画像 王茂飞绘

“青铜器出土一般是十铜九补,意思是十个青铜器有九个都是需要修复的。过去墓葬都是木结构的,木结构的馆室塌陷后,会把铜器给砸坏,还有的虽然没被破坏,但被锈迹包裹,也需要修复。考古队从虢国墓挖掘出一套珍贵的青铜编钟,所以国家文物部门让我去主持修复工作,并带一班徒弟。”贾先生介绍说,那套编钟共八个,是那个时期中国唯一的一套铜甬钟。把八个编钟复原,对贾文忠来说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恢复音色和音高。他从了解编钟的发音方式开始,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编钟因钟壁厚度的不同,经敲打,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

“修编钟不能用胶粘,因为还要恢复它的声音,所以要焊接,焊接时里边不能有空的地方,要给它焊实,这样发出的声音好。”回忆修复的过程,贾先生表示,青铜里三种金属的组成不一样,要测它的合金成分,含多少锡多少铅,再按配方把缺的东西给它补上。如今,这套两千多年前的编钟,在河南省博物馆展出,而且依然能敲打出悦耳的声音。

中国古代的铜器,是我们的祖先对人类物质文明的巨大贡献。虽然从目前的考古资料来看,中国铜器的出现晚于世界上其他一些地方,但是就铜器的使用规模、铸造工艺、造型艺术及品种而言,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的铜器可以与中国古代铜器相比拟。贾先生介绍说:“中国青铜器是全世界独有的,中国青铜器的造型,完全是古人对大自然的一种崇拜,比如中国青铜器上有龙,有兽面,有虎等各种图案,但它不是直观的,而是各种变形,这种艺术恰恰是西方国家十八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所追求的东西。另外,中国青铜器上的铭文也非常重要,因为商周的不少历史要从青铜器上的铭文去得到。比如保利收藏一个簋,上边刻着‘禹治水,以德治国’,而且还写着华夏族怎么怎么着,这就证明历史上的大禹治水确有其事,而且有华夏民族的诞生,有这段记载,就能把这段历史给说清楚。”

目前,文物修复队伍与实际需求相差悬殊,而各大博物馆里库存的文物中有不少损坏的。作为文物修复“大拿”、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贾先生正在筹划举办文物修复培训班,以传承技艺、培养人才,使更多的文物能重现昔日容貌。

(原标题:画中金石)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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