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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若能以瓢来计算单位,那“将来”比骗子誓言还要缥缈

2019-01-06 10:05 编辑:TF021 来源:北京晚报

台湾散文家简媜有文道及,一位女子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月夜时分,迟归人总是听到水洼底的呼唤,借我一瓢时间。”接着她把“一瓢”划掉,改为“几两”。后来她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睡着了,笔记本被一陌生男子看到,由此两人讨论了好几次。他认为“一瓢”比“几两”好;她也觉得水洼的形状像水瓢,用瓢较好。但他转念,说,还是用“两”好,“一寸光阴一寸金”,既然时间像金子,当然要用“两”了。她又提出将“几两”改为“一尾”,因为时间滑溜溜的像鱼,抓不住;还可以改为“一头笨手笨脚的时间”。随后两人转入谈情,没有就此问题下结论。

作者:刘荒田


如果我加入他们的讨论,会倾向于“一瓢”。譬喻时间,通用的是流水。光阴一去不返,暗合了“人不能两次涉入同一河流”的哲学命题。梭罗说:“时间只是供我垂钓的溪流,我饮着溪水。”隐士的暇豫呼之欲出,但偏于被动;什么鱼咬饵,鱼上不上钩,都不是钓客说了算。何不自行蹇裳、俯身,舀上一瓢?沧浪之水兮,可以濯缨,可以濯足,那么不舍昼夜的时间之水呢?

抱歉,别说时间上的“将来”比骗子的誓言还要缥缈,“当下”也溜滑如鳝鱼,你的“瓢”能舀到的,仅仅是“往昔”。

如此,“瓢”里带着迷离水色的“时间”,其实是记忆,此外无他。时间随物赋形,人物、事件和风景,就是容器。毛细血管般的细流,是个人记忆;宏大的事件,是支流或回流,交错、纠缠、掺混,组成浩浩荡荡的巨川。流至历史的转折处,就成了瀑布;一般的承平日子,波平如镜,便有余暇看地平线上的落日。

常言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向“时间”舀水,并不凭证、限量,只要你工于怀旧,多少瓢悉随尊意。要问:你把瓢伸向哪一段水流?少时那一段,清澈如泪;青春那一段,用得上波特莱尔的诗句:“不过是一场阴郁的风暴”;中年一段,因负重而沉稳,因漂泊而自由;及至晚年,你可舀前半生以反思自省,也可舀孙子孙女在幼儿园毕业礼的照片以陶醉,更可审视逝水上的倒影,端详粼粼波光,与老伴坐对落日……

如果你不乏历史感,还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身后事,尽管放浪之士卑之为“不如生平一杯酒”。才活了二十五岁的济慈,他的墓志铭是这样的:“这里安息着一个把名字写在水上的人。”这水不也是时间吗?一辈子庸庸碌碌也好,惊天动地也好,水上的名字能存留多久?名字太密集了,后来者会目不暇接。但可以肯定,能让人长久纪念的,恰是那些仁慈、奉献、牺牲的大爱。如果你是写作者,在遥远的未来,某一瓢“时间”的哗哗水声,竟是小学生吟诵你的诗篇,那么,这辈子便值了!

知道时间能以瓢来计算单位以后,我对一切瓢状物件,如勺、网兜、坩埚便敏感起来。是啊!它们都是可以从你的光阴“取样”的物品,如此,且对时间,怀有更多的戒慎与恐惧,勿让自己或者别人,百年身后舀出的“你的时间”,是连过滤价值也没有的污水。

(原标题:一瓢“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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