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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百年历程!罗马尼亚是诗意民族的文学拼图,诗人被称为不朽者

2019-08-29 02:30 编辑:TF021 来源:北京晚报

8月末,又一届盛大的北京图书博览会降下帷幕,但永不落幕的,仍然是人们对书籍与文学的热情。作为主宾国现身的罗马尼亚,无疑是人们关注的热点之一。昔日的罗马尼亚电影,或许能唤起国人似曾相识的亲近感,但陌生的文学领域,大概只有几个作家名字能从脑间滑过,但是这无疑又是重量级的名字:齐奥朗、马内阿、赫塔·米勒,无疑都已跻身世界性文学视野当中。再次重温这些名字,也借此重温罗马尼亚文学百年来走过的历程。

作者:高兴(翻译家、《世界文学》主编)


罗马尼亚布朗城堡。它更为人们熟知的名称是德古拉城堡,得名于19世纪末爱尔兰作家斯托克所撰写的一部著名小说《德古拉》。故事以这座城堡为背景,而主人公正是吸血鬼德古拉伯爵。这部小说多次被搬上荧幕。因为这个故事深入人心,人们把这座城堡又称为吸血鬼城堡。

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中国人,对于罗马尼亚,总有一种特别的亲切的感觉。这同中罗两国之间曾经相当密切的往来,尤其是文化往来有关。多瑙河,黑海,喀尔巴迁山,斯特凡大公,勇敢的米哈伊,爱明内斯库,科马内奇……这些熟悉的人名和地名在将一个遥远的国家拉近的同时,也唤醒了我们的青春岁月。青春岁月中的罗马尼亚,更多的是露天电影中的罗马尼亚:蔚蓝,神秘,有挺拔的白杨和茂密的菩提,有黄色的玫瑰,有热情洋溢的霍拉舞,有山顶上的城堡和修道院,还有沙滩上身穿泳衣奔跑的姑娘……

罗马尼亚,巴尔干半岛的一个异类。它实际上是达契亚人与罗马殖民者后裔混合而成的一个民族,属于拉丁民族,因而同意大利民族最为接近。语言上,则与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属于同一语系。在历史上,长期被分为罗马尼亚、摩尔多瓦和特兰西尔瓦尼亚三个公国。这三个公国既各自独立,又始终保持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方面的密切联系。作为弱小民族,罗马尼亚曾长期饱受异族侵略、统治和凌辱。十九世纪起,借助于几次有利的发展机遇,罗马尼亚文学出现了几位经典作家:爱明内斯库、卡拉迦列和克莱昂格。真正意义上的罗马尼亚文学始于那个时期。

由于民族和语言的亲近,罗马尼亚社会和文化生活一直深受法国的影响。一到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你就能明显地感觉到法国文化的影子。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布加勒斯特甚至有“小巴黎”之美称。那时,罗马尼亚所谓的上流社会都直接讲法语。人们普遍追随巴黎时尚。作家们基本上都到巴黎学习和生活过。有些干脆留在了那里。要知道,达达主义创始人查拉是罗马尼亚人,后来才到了巴黎。诗人策兰,剧作家尤内斯库,音乐家埃内斯库,雕塑家布伦库西,文学和哲学家齐奥朗,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塔·米勒也都曾在罗马尼亚留下过自己的人生印迹。巴黎有凯旋门,布加勒斯特同样建有一座宏伟的凯旋门。而在布伦库西的家乡特尔古日乌,人们至今还能欣赏到他的雕塑代表作《无穷柱》《沉默的桌子》和《吻之门》。

布兰迪亚娜,罗马尼亚当代最活跃的女诗人。

百年历程中的罗马尼亚文学

1918年,罗马尼亚实现统一,进入现代发展时期。统一给国家和文化的发展注入了异常的活力。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罗马尼亚文化,包括哲学、文学和艺术,曾出现过空前的繁荣。一九四七年年底,罗马尼亚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并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紧随苏联,全面推行苏联模式。极左路线曾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文学评论家阿莱克斯·斯特弗内斯库在其专著《罗马尼亚当代文学史:1941——2000年》中形象地说道:“文学仿佛遭受了一场用斧头做的外科手术。”不少作家被迫中断创作,有些还遭到监禁,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一阶段,被罗马尼亚文学界称为“苦难的十年”。

六十年代中期,罗马尼亚文化生活开始出现相对宽松、活泼和自由的可喜景象。享有世界声誉的罗马尼亚小说家诺曼·马内阿曾在随笔集《论小丑》中比较客观地描绘了这一时期的情形:

在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五年这相对“自由”的十年里,罗马尼亚并不繁荣,也不能说人们在日常生活里毫无拘束。但是关于那个时期的记忆里有一种振奋人心的东西:用轻快的拉丁语哼唱,动听而有趣;你可以更自由地四处走动,更自由地谈论别人和书。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人们和书籍一起死而复生了—— 和谐的交谈、快乐的聚会、忧郁的漫步、令人兴奋的探险,一切都回到了生活中。……在这个国家里,人们一直喜欢的是歌声,而不是祈祷和庄严的宣誓。这个时期对经济发展的促进微乎其微,但它对艺术和文学的影响却延伸到了之后的十多年里。我们利用一切机会接触西方的艺术和思想运动,在一些社会和政治问题上,我们可以保持比较独立的立场,可以用个人的方式表达观点。

这一时期已被史学家公认为罗马尼亚的政治解冻期,可惜,进入七十年代,当局逐步加强文化和思想控制,文化再次面临严峻的时刻。

极富意味的是,八十年代的罗马尼亚文学竟始于一起重要的文学事件。一九八O年春,马林·普雷达的三卷本长篇小说《世上最亲爱的人》出版,轰动了整个罗马尼亚文坛。一时,几乎所有阶层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世上最亲爱的人》。然而小说出版仅仅几个月后,作者竟出乎意料地去世了,年仅58岁。于是,这部“罗马尼亚二次大战后最受欢迎,最为流行的长篇鸿作”便成了作者的“临别之言”。

《世上最亲爱的人》在形式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创新。引起评论界关注的则是它的巨大的容量。表面看来,这是一部描写爱情悲剧的小说,但仔细一读,读者便会发现这实际上是一部“无所不包”的鸿著。整部作品就像一座庞大的立交桥,各种阶层的人物,各种社会环境中所发生的事情都在此交汇通过。在这部长达1200页的作品中,作者的笔自由驰骋,从主人公的书房到斯大林的办公室,从大学教研室到作家联合会的会场,从酒吧到妇产科病房,从监狱到灭鼠队,就这样成功地为我们描绘了一幅“苦难的十年”中整个罗马尼亚社会的全景。以文学的形式如此全面地反思那个不正常的时代为普雷达首创,小说家实际上承担起了历史学家的重任。

罗马尼亚哲学家和文学家齐奥朗。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说过这样一段话:“艺术是抗拒不完美现实的一种方式,亦为创造替代现实的一种尝试,这种替代现实拥有各种即便不能被完全理解,亦能被充分想象的完美征兆。”这段话适用于所有在黑暗中生活或生活过的作家和艺术家。在黑暗中生活,也就是在夹缝中生存,更需要一种有效而智慧的表达。时至八十年代,罗马尼亚文学已经成为一股成熟而又难以阻挡的力量,在社会和文化生活中,发挥着自己隐秘却不可忽视的作用。

然而,有必要指出的是,毕竟处于欧洲文学的包围之中,毕竟有过六十年代的敞开和储备,所以罗马尼亚的文学生态也并不像如今某些西方人士所描述的那么糟糕,恶劣,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始终在那片国度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空间,发挥着自己独特的作用。

一九八九年年底,东欧剧变,罗马尼亚开始朝市场经济转变,文学不断地被边缘化,不少作家的创作也陷入困境。这是个相当艰难的过渡时期。全球化和商业化同样冲击着罗马尼亚文化。在资本横行的时代,诱惑和困惑,机遇和挑战,几乎同时存在着。如何保护自己的特色和个性,如何体现小国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如何为陷入困境的民族文化注入新的活力,是许多罗马尼亚作家正在思考的问题。

布拉加,罗马尼亚诗人,哲学家,开启罗马尼亚现当代诗歌。

诗人都被称为不朽者

热情,奔放,热爱生活,崇尚自由,讲究情调,可以抛开一切日常事物整夜整夜地饮酒和舞蹈,也可以屠宰家里唯一的一头猪,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这就是罗马尼亚人。一个典型的拉丁民族。这样的民族往往把诗歌表达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时甚至就是生命。诗人也因而具有一种特殊的光彩。罗马尼亚人称他们为不朽者。在康斯坦察视野最辽阔的半岛上,我们看到了罗马尼亚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民族诗人爱明内斯库的雕像。这位在短暂、不幸的一生中写出《金星》等无数不朽诗篇的诗人生前只有一个愿望:

我还有个唯一的愿望:

在夜的静谧中

让我悄然死去,

头枕辽阔的大海,

让我缓缓入梦,

躺在树林的旁边,

在无垠的海面上

让我拥有晴朗的天空。

我不需要飘扬的旗幡,

也不需要豪华的棺木,

只愿你们用嫩绿的树枝,

为我织一张温馨的小床。

……

——米哈依·爱明内斯库《我还有个唯一的愿望》

爱明内斯库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春去秋来,风吹雨淋,诗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姿态:凝望大海,与大海对话。这就是世人常说的永恒吧。

几乎到处都能感到诗人的存在,甚至在像曼加利亚这样的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里。在克卢日国家大剧院门前,沉思的卢齐安·布拉加的巨大身影,恐怕谁见了都不会忘记。这位集诗人、剧作家、哲学家、散文家和外交家于一身的杰出人物是二十世纪罗马尼亚诗歌的第一座高峰。布拉加坚信,万物均有意味,宇宙充满了神秘。哲学的任务是一步步揭开神秘的面纱。而诗歌的使命则是不断地扩大神秘的范围。

布拉加还是罗马尼亚最早成功地打破诗歌束缚的诗人。他的诗是典型的自由体,不拘泥于韵律,而刻意追求神秘的意境和诗歌本身的内在节奏。他的诗歌创作和主张带动了一大批罗马尼亚诗人的创作。二次大战期间罗马尼亚诗歌的空前繁荣同他的贡献有着紧密的关联。几乎所有罗马尼亚当代诗人都或多或少受到过他的影响,完全可以将他当作罗马尼亚现当代诗歌的开始。

哪怕最最普通的罗马尼亚人都能背诵一些优秀诗人的优秀诗篇。尼基塔·斯特内斯库的诗作就这样常常被人传诵。人们有理由记住他。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罗马尼亚诗歌遭遇极左路线的冲击。二次大战期间的诗歌传统遭到否定。布拉加等一批优秀诗人的作品受到批判并被禁止出版。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斯特内斯库团结了一批有创新精神的年轻诗人,组成了一个具有先锋派色彩的诗歌团体。他们要求继承二次大战期间罗马尼亚抒情诗的传统,主张让罗马尼亚诗歌与世界诗歌同步发展。在他们的努力下,罗马尼亚诗歌终于突破了教条主义的框架,出现了被评论界称之为“抒情诗爆炸”的美好局面。马林·索雷斯库、安娜·布兰迪亚娜等一大批诗人脱颖而出。一位改变了罗马尼亚诗歌历史的诗人。在他英年早逝后,每年都有不少诗人和诗歌爱好者组织活动,纪念这位“美丽得如同思想的影子”的诗人。

举办诗歌节已经成为罗马尼亚的传统。一个人口只有两千多万、面积仅仅二十多万平方公里的欧洲小国,每年的国际诗歌节竟有几十个。每次访问罗马尼亚,我都有幸参加了几个诗歌节。有一次,居然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七天七夜,来自几十个国家的诗人聚在一起,饮酒,颂诗,或歌唱,在城堡,在林间空地,在市政厅,在修道院。正是在这些诗歌节上,我结识了一大批活跃在罗马尼亚当今诗坛上的著名诗人,并通过他们的作品对罗马尼亚当代诗歌有了一个基本的把握。

绚烂的长篇,人类的普遍主题

综观罗马尼亚二十世纪小说,长篇小说一直占有举足轻重的分量。许多作家都以长篇巨制获得影响和声名,从而奠定了自己在文学史中的地位。利维乌·雷布雷亚努的《伊昂》《绞刑森林》和《起义》,米哈伊尔·萨多维亚努的《马蹄铁尼古阿拉》《安古察客栈》和《斧头》,马林·普雷达的《莫洛米特一家》和《世上最亲爱的人》(3卷本)、乔尔杰·博勒耶泽的《两天的世界》、尼古拉·布雷班的《患病的动物》、欧金·乌力卡罗的《乌村幻影》等长篇小说就是绝好的例子。

斯特内斯库,罗马尼亚当代诗歌最杰出的代表。

优秀的小说家除去长篇小说,同时也创作出了一大批优秀的短篇小说。百年历程中,有相当一批作家,立足于主流之外,不求名利,只顺从文学和内心的呼唤,孜孜不倦地从事着小说的创作。他们将笔触伸向日常生活,伸向内心和情感世界,关注普通人物,关注所谓的“琐碎题材”和“微小主题”,或者充分调动想象,以象征和寓言手法迂回地反映生活和世界。他们重视文学形式,重视叙述角度和手法,重视语言的各种可能性,把艺术价值放在首位,同时也并不忽略社会效应、道德力量,以及同现实的连接。通过文学探索和实验,表达对自由的向往,对日常灰暗的抗衡,也是他们创作的重要动力。安东·霍尔班、诺曼·马内阿、阿德里安娜·毕特尔、勒兹万·彼得雷斯库、米尔恰·内德尔丘、斯特凡·阿果彼安、索林·普雷达便是他们中的代表性作家。尽管文学追求相似,但他们各自的写作又呈现出了强烈的个性色彩。有些人选择寓言体写作,曲折地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有些人深入内心,挖掘,探幽,呈现种种令人惊异的内心和情感世界。有些人注重语言和形式革新,用独特的视角和手法来贴近社会和人心,以小见大,反映现实景况。米尔恰·内德尔丘就是这类作家的杰出代表。有些人善于将现实和梦幻巧妙地结合起来,形成一种亦真亦幻的艺术氛围。还有些人用轻盈、幽默和讽刺的手法表达精致的思想和微妙的情绪。反讽,神秘,幽默,魔幻,沉重,哲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派,等等等等,正是这些写作上的差异和不同,让他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让罗马尼亚文学有了交响乐般的丰厚,以及马赛克似的绚丽多彩。

小国,并不见得就意味着文学的贫乏。事实上,在读了太多的法国文学、美国文学、英国文学之后,我一直十分地期盼能读到一些小国的文学,在全球化背景下,这些文学中,或许还有一种清新的气息,一种质朴却又独特的气息,一种真正属于生命和心灵的气息。

爱,孤独,温情,迷惘,怀疑,叩问,寻找,婚姻,家庭,生存,抵抗,战争,异化……所有人类的普遍主题,在罗马尼亚小说中,你都能发现。当许多作家在解构意义时,罗马尼亚一些作家却在努力地建构意义,建构诗意,建构文学本身的魅力。这是个动人的姿态。文学是能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增添魅力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魅力的一部分。而在刚刚举办的北京国际书展上,罗马尼亚作为主宾国,充分展示了自己的魅力。

 

(原标题:罗马尼亚:诗意民族的文学拼图)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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