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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能够让老北京复活并显影的“试纸”

2020-08-08 16:20 编辑:TF015 来源:北京晚报

1930年,当林志钧为陈宗蕃的《燕都丛考》作序时,首先借题发挥,说他住过的宣武门外“老墙根地旷多坎陷,其接连上下斜街处,则低峻悬绝,考辽金故城者,辄置为辽南京金中都北城墙址”。接着,他历数上下斜街的名人故居,详写了下斜街的土地庙:“庙每月逢三之日,则百货罗列,游人摩肩接踵,与七八两日之西城护国寺、九十两日之东城隆福寺,同为都人趁集之地。”

作者:肖复兴


由此可见,林先生对北京很熟悉,很有感情。他说的这番话,让我想起清人黄钊当年目睹这段辽金故城时写下的诗句:“辽废城边可放舟,章家桥畔想经流。百年水道几难问,空向梁园忆昔游。”

如今,还有谁留意老街巷变迁的历史呢?还有谁关心宣武门外曾经有过辽金时代的老城墙根、老河道,以及热闹的土地庙和名人故居呢?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西交民巷 张仁芝

那天读戴璐的《藤阴杂记》,其中一段写道:“京师戏馆,惟太平园、四宜园最久,其次则查家楼、月明楼,此康熙末年之酒园也。查楼木榜尚存,改名广和。余皆改名,大约在前门左右,庆乐、中和,似其故址。自乾隆庚子回禄后,旧园重整,又添茶园之座。”不禁感叹,查楼木榜早已不见,复建的广和剧场也失去了旧日的辉煌,不知是在回首往昔的岁月,还是在眺望未来的时光。

如今,硕果仅存的中和戏院虽然还在旧地,却徒有其名。六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使得中和戏院和大栅栏被烧毁,在重建时颇费周折。当时,中和戏院是永定门外花炮制造商薛家的祖产,但临街门道的那块地方另属他人且要价甚高,最后还是瑞蚨祥的孟老板出资摆平,中和戏院才能重张旧帜。并不是孟老板心疼中和戏院才一掷千金,而是那时他正在捧名伶徐碧云,中和戏院重建后,他就把自己的股份送给了徐碧云。戏院内外发生的故事,又有谁记得、谁关心呢?

翻看《中华竹枝词全编》的“北京卷”,我发现里面有不少关于青云阁的内容;青云阁作为清末民初北京的四大商场之一,名噪一时,门额上那端庄有力的“青云阁”三个颜体大字,是诗人、书画家何维朴所书。有两首竹枝词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青云阁上客常满,青云阁下马如飞。一路青云闲到此,管他人事几芳菲。”“青云阁矗正阳前,第一楼高插碧天。鬓影衣香消月夕,不教海上美青莲。”第二首竹枝词中说的“青莲”,是指上海福州路上著名的青莲阁茶肆,可知青云阁能与青莲阁相媲美。第一首竹枝词是说青云阁热闹非常,所谓“客常满”,顾客不仅是来吃喝购物的,还来游乐,诗人、书法家萧湘(书法家萧劳之父)就说青云阁“万种华洋货物储,打球人更乐轩渠”。

现如今,青云阁尚在,在观音寺街和杨梅竹斜街,还能看到它完整的前后门,门额上那三个颜体大字也在。但有多少人记得它曾经的辉煌?当年,鲁迅、周作人、梁实秋、张恨水等人,都是青云阁的常客——玉壶春饭馆的春卷和虾仁面,曾是鲁迅的最爱;普珍园,相传是蔡锷和小凤仙相见的地点;梅兰芳和马连良,都在那里的小舞台演过戏;专营旧书的福晋书社,是很多爱书人时常光顾的地方……前几年,青云阁整修一新,以北京小吃城的面貌重新迎客,只可惜北京小吃也没能救得了它,不到一年,它再次关门。

后来,我又偶然读到吴梅村和胡南苕写金鱼池的诗。吴诗:“金鱼池上定新巢,杨柳青青已放梢。几度平津高阁上,泰坛春望祀南郊。”胡诗:“日射朱鱼吹浪泳,花随彩燕扑帘飞。当筵水调歌声缓,身似游云忘夕归。”不禁想起《帝京岁时记胜》里说的金鱼池:“池阴一带,园亭甚多。南抵天坛,芦苇蒹葭,一碧万顷。”有“棋罢不知人换世”之感。吴、胡说的有燕、有柳、有花、有鱼、有阁、有坛的金鱼池,今人恐难以想象;《帝京岁时记胜》中所说“芦苇蒹葭,一碧万顷”,更让人产生不真实的幻觉。只要看过老舍的话剧《龙须沟》,便知道不过百年,曾经柳荫鱼影、游人摩肩接踵的金鱼池就变成了臭水沟。岁月荡涤,现在这里是居民小区。地理意义上的金鱼池,因为时代的变化、时间的发酵,有了新的含义。

过去,金鱼池以北有金台书院,以东有药王庙,以西有精忠庙;金台书院旧址尚存,精忠庙先变成工厂,后来和药王庙一起被夷为平地。如今走在天坛城根下,向北望去,谁还能想到金鱼池那明丽的风光,想到金台书院曾经的书声琅琅,想到北京唯一一处祭祀岳飞的精忠庙里人们那独有的祭祀方式——“土塑秦桧以煤炭燔之至尽,曰烧秦桧”呢?

这样的变化还有很多,不胜枚举。

正所谓“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物事都在变化,更何况北京经历了漫长而沧桑的岁月洗礼,发生变化再正常不过。这些变化让我感动、让我感慨、让我拿起笔。

关于老北京的书,我已经写了《蓝调城南》《八大胡同捌章》《我们的老院》《北京人》等几本,却依然希望以一己残存之力去书写老北京,这便是我在三联书店出版新书《咫尺天涯——最后的老北京》的初衷所在。记忆,是能够让老北京复活并显影的最后一道“试纸”,我相信只要记忆在,老北京就在。正如布罗茨基所说:“归根结底,每个作家都追求同样的东西:重获过去或阻止现在的流逝。”布罗茨基的这句话,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飞速变化的北京,都有着别样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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