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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木心先生的作品,仿佛是对自我思考进行再探索的一种提醒

2020-09-12 14:59 编辑:TF023 来源:北京晚报

初读木心先生的文学作品,应该是在1984年6月。当时《联合文学》的创刊号即推出“木心专卷”,主编痖弦先生将其中刊载的散文命名为“木心散文个展”,可见木心先生的散文是以何等令人惊叹的姿态,走入台湾文学爱好者的视野的。记得在我的少年时期,台湾的文艺气氛刚从少数年长的精英群体蔓延至青少年集聚的校园,由此开启了文学与艺术向生活靠拢的一个新的时代。我很庆幸所有的阅读都能由自己选择,从而记录了我日益成形以及日后向往的精神世界。

作者:姚谦


《联合文学》是我窥探当代文学最重要的窗口,可以想见我对木心作品的神往。伴随新浪潮电影和乡土文学的兴起,悲伤的过去、迷惘的现在得以痛快书写,渐成流行风尚,稍不注意就会走到自怜与自溺的巷底打转。而木心先生的散文却在明亮流动,我享受着他笔尖下不徐不急的行走,和不亢不卑的文人心。当时我只是觉得读得很舒服,并未细想理由,只要看见他的文章在报纸副刊发表,就会挑出来先读。也许是零散阅读的关系,待那些文章真的集结成书,再读时已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木心先生的散文特别好读,符合我这种双子座特质的人所习惯的阅读节奏,而且他的散文接近于诗,即使重复阅读也不觉腻;平日放在书架上,隔段时间想起来了,挑任何一篇文章都可以读进去,而且每次读都会有不同的体会。

我买的第一本木心先生的书是《素履之往》,虽然当时读完了,几年后再读,我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读懂。或许是对当时的自己产生怀疑,或许是对世界有不确定感,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把握说自己读懂了。阅读木心先生的文学作品,仿佛是对自我思考进行再探索的一种提醒,对我来说,木心先生是一位前行者,是一直思辨着存在的对照。

对我这个纯粹的阅读者来说,反复阅读文字,可以激发丰富的感想;所谓“丰富”,是指你能得到的解读的经验,这与我从事流行音乐工作的感受有点相近。在流行音乐的创作上,有些东西如果你一次说满,好像那个作品只是潮流之作,过去了,也就无味了;如果你在书写时留一点空间,就会有时空变幻的余地。阅读木心先生的作品就会产生这种独特的感受——我常常觉得自己跟着他的笔尖在走动,但他突然一转身就走了,你还停留在那里,回想着自己看到过什么。文学是神奇的,有明示与暗喻的能力,迷人的作品可供不断重读、对照,往往就在出其不意的一瞬间,打开了心里的另一双眼睛。最近我重读木心先生在接受《联合文学》采访时描述的自己的创作与半生,读着读着,回忆起那时的台湾还有尚年轻的我。记得那段时间,有很多文学家从美国寄来稿件在台湾的媒体刊载,并且与台湾的读者和媒体主编保持着非常亲近的关系。我一度认为木心先生也会在晚年到台湾长居,因为他的文字让我觉察出了某种亲近;只是1999年,木心先生回到故乡乌镇,我也开始了在北京旅居的“双城生活”。第一次读木心先生的作品时他57岁,我22岁,现在我已经59岁了。

那几年我反复读的木心先生的两本书是《素履之往》和《哥伦比亚的倒影》。《哥伦比亚的倒影》我好像是读懂了,而且读得挺欢喜的,其中描写上海的几篇文章我更是读了又读。木心与张爱玲描写的上海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张爱玲的上海是凝结的,那么木心的上海就是宽敞的,还带着点微风气味,这一点是我特别有感受的。

我1985年入行,入行后的第二、第三年开始写歌词,也开始思考流行音乐的发展。后来,当歌词创作成了我的重要工作,我发觉自己应该去读木心先生的诗,木心先生许多诗的表达,没有沉重的字的组合,在看似浅白的句子与句子之间,建构出一个又一个世界,这比词人玩弄修辞的伎俩高多了。上大学后开始读新诗,直接影响到音乐创作时我对于词的审美,我一直在思考流行音乐中词的存在与可能,在旋律框架内如何接近语言表述的本能,在接近语言表述本能的同时如何兼具文学的可读性,想来想去,那就多读一点新诗吧!因为很多诗人擅长把语言提升到一个足以让人回味与想象的层面上,这也是歌词创作所需要的。从新诗中获取养分,是一个很好的方法。木心先生的诗,开启了我对诗的另一种认知,也为我在歌词创作时提供了不同的方向。

记得我在写《人间四月天》里的配乐、歌词以及文案时,非常苦闷。徐志摩先生的诗非常好,但对歌词来讲又过于唯美了,而且在校园民歌兴起之初,用他的诗谱曲是一种近乎套路的文艺姿态。如何以新的角度去描写那个时代的故事?我参考了许多资料,看了许多书。现在回过头来看,得益于对木心先生一些诗的阅读,他的诗始终维持一个有情距离的观望,这对我的写作是很好的启发。

在华语流行音乐的世界里,用第一人称展露情绪和强化主观感受是一成不变的,这样的存在也许是必然。特别是这半个世纪以来,流行音乐不仅仅供单向的欣赏和聆听,也有被听者转移使用的功能——从卡拉OK到抖音、快手,从自娱演唱到自娱视频,形成了“自我C位”的文化潮流;对比之下,客观更显迷人、深刻。我在创作《飞的理由》时能保持一定距离的抒情,既没有将第一人称的感受强制输出,也不故作淡漠,应该是从木心先生的诗中受到的感染。在《人间四月天》里,我放弃以核心角度进行书写,试图写三个不同角度对一方的情感,对我来说,这是一次独特的练习,也是木心先生的诗对我的影响。

在我看来,木心先生的诗比散文更多面、更多变,尤其是《我纷纷的情欲》里的“情欲”部分。对情欲的诚实,从木心先生的作品里可以读到,在他的许多谈话记录里也都提及了,而我仍在练习。诚实很重要,创作者的诚实是很大的挑战,因为不小心的诚实就会变成一个发泄。直到现在,我还在练习如何让自己的诚实成为一个更好的对照,就像木心先生在他的阅读里也会对照出自己看法的诚实,但又没有太强烈的批评性——他既是一个书写者,又是一个阅读者,这是一个在维度上比较难平衡的事,也是我在歌词创作后期自我练习的一种方法。

现在是数字音乐的时代了,与所有产业一样,以流量为唯一导向,这使很多创作变得有目的性。平台认定流量与名利之间的对价关系,创作只朝着名利而行,难道这是唯一的道路吗?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数据与流量只能作为参考,不能用于裁剪复制。

记得木心先生有一首诗是这么写的:

你这样吹过

清凉,柔和

再吹过来的

我知道不是你了

(原标题:阅读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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