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大院》维度丰富,在城市里建构一个故乡
我觉得《协和大院》是一部非常引人入胜,同时也有非常丰富维度的作品。看这本书的时候,我给自己立了一个心愿,回头一定要去协和大院转一下。协和医院在哪儿我是知道的,外交部街在哪儿,我也大致知道,但我真不知道那有一个协和大院,更没去过这个大院。
作者:李敬泽
这本书让我想起了一个话题。我发现,现在文学话语好像特别习惯谈论故乡。当然,我们现在所谈论的故乡,通常都是指乡土,也就是我们远在乡土的那个故乡。比如最近播出的纪录片《文学的故乡》,谈的也是乡土。这样一来,像我们这种没有一个乡土性故乡的人,都觉得很自卑,总觉得自己来路不大正的样子。
其实,我不认为我们一定要有一个乡土性的故乡。确实,还能够准确辨认出自己的故乡,并且故乡和自己生命经验有直接关系的人,占据中国人的一大部分。可与此同时,对很多人来说,尤其是对于那些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来说,他们是需要为自己建构一个故乡、为自己指认和确认一个故乡的。这个故乡,就如小蕙在《协和大院》里所写的,也许就是北京城里的那一片地方,那些街区,那个院子。如果我们有一个乡土性的故乡,我们还能看到故乡的山和水,人在其中就像是过客一样。但是,当我们在城市里为自己建构一个故乡的时候,你会发现山和水都很容易就不存在了,所有的一切都如过客一般。到最后,那个楼、那个院子,其实也就是“王谢堂前”,都面目全非了。在这种时刻,我们所能够抓住的,或者说个人所能够抓住的,就是在那片地方像下雪一样层层叠叠累积起来的记忆、经验,包括历史上纷至沓来、走来走去的那些过客。
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对于小蕙来说,不是一定为了写那个协和大院,也不是说在写协和大院的时候为我们提供了那么多的知识、那么多有趣的人和事。更重要的是,她在建构一个自己的精神上的故乡。我愿意把这本书首先看作她的一个精神上的自传——“我”是谁、“我”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哪些东西,哪些阳光雨露、风雨雷霆,构成了“我”的生命。在这个意义上,小蕙写了一部属于她自己的“生命之书”。
这本“生命之书”非常独特,因为这本书同时引领我们走进了北京城里那样一个院落、那样一个街区,打开了那么丰富的、复杂的面相,展现了人生之百态,世事之沧桑,以及各种各样的命运。在这里,我们也看到整个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我觉得,小蕙特别好的一点是没有摆出一副我要考据、我要提供一个很明确历史说法的姿态。她甚至“懒”到对协和大院的来历都不怎么考据。考据这个事不难,稍微查一查、翻翻资料,大概就能把协和大院从哪到哪儿考察出来。她甚至不做这个事情。为什么?我想,她所注重的,也不是老老实实地去考据出整个那个院子的事情,我觉得她的要害还是立足自己的生命感觉,写王谢堂前的燕子,“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小蕙不是非要去追究、去推敲那个事是怎么回事,那座楼到底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住的,等等这些细节。这一切都是她纷至沓来的生命印象、生命感受中的一部分,不需要那么仔细地去推敲,甚至不需要她在一个历史意义上去固定、去把它固化。由此我觉得,小蕙是在写精神的自传,也把这些现代以来构成我们复杂经验的所有人和事内化到她的精神里,内化到她的生命里,变成她的生命感觉。
我在读《协和大院》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知道我这种感觉是不准确的,就是这部书有点像普鲁斯特写《追忆似水年华》。当普鲁斯特写《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他写的完全是他的感性感觉。在小蕙写她的“似水年华”的时候,她是写那种近乎传说的东西——对于她仅仅是传说,但实际上,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意义空间,就是由这种传说来构成的。我们小时候,当我们说我生活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曾经怎么样,没有人去做考据,没有人把它仅仅当做历史来接受,这个地方就是一个传说,而种种传说,就构成了我们的意义空间。
原标题:在城市里建构一个故乡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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