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77年,阿尔伯托·曼古埃尔和意大利学者盖得鲁培就开始构思一本“想象地名私人词典”,为文学的想象地理建立一个地名索引。两人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在文学世界里寻访了大约2000个虚构地名,千挑万选,最后收录于册的只有一半。“倘若没有这些地名,世界将变得平淡无奇。”40年来这本词典不断更新,历经3版,中文版也在10月问世。
《想象地名》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可以将曼古埃尔称为阅读史学者。在广受国内读者好评的《阅读史》一书中,曼古埃尔津津乐道与阿根廷作家豪尔赫·博尔赫斯的忘年交。16岁时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家书店里打零工,偶然结识博尔赫斯,由此成了博翁的“朗读者”——为双目已盲的博翁朗读吉普林、斯蒂文森还有亨利·詹姆斯。
博尔赫斯盛名在外,却只愿藏身图书馆中皓首穷经。在其作品中曾虚构过一座巴贝尔城的图书馆,名叫“宇宙”,宛若天体。好事者按博翁说法估算,巴贝尔图书馆至少能够收藏251312000本书。此后意大利学者翁贝托·埃科的小说《玫瑰的名字》中,同样杜撰了一座迷宫图书馆,就是对巴贝尔图书馆致敬,图书馆的看守人恰是一位盲僧,取名“博尔赫斯的豪尔赫”。
曼古埃尔的私人图书馆建于法国南部的一座废弃粮仓之上,罗马人曾经在这里建造过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神庙。此般爱书之人,自在穿梭于想象和现实的空间,均是给我一座图书馆,我可以想象出一个宇宙的做派。
曼古埃尔在《想象地名私人词典》一书中对词条的筛选,做了一些有趣的限定:不考虑天堂和地狱,于是但丁的《神曲》可以忽略不计了;不考虑未来的地名,不考虑地球之外的地名,因此科幻迷和超人的粉丝们不要介意……还有一个重要限定:“可以在真实的地图上搜寻出来,并且这些地方确实可以游览。”书中收录了福尔摩斯造访过的卡姆佛特城和巫发岛,却对大侦探的贝克街221B号寓所不予理睬,大概就是这个理由。同样理由还可以排除J.K.罗琳笔下的国王十字车站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小熊维尼生活的百亩森林……还可以算上乔伊斯小说《尤利西斯》的主人公利奥波德·布卢姆在都柏林埃克尔德大街的家。至于为何不伦不类地收入两部电影虚构之地——胡椒国(出自披头士乐队的动画电影《黄色潜水艇》)和骷髅岛(在纽约打飞机的金刚的故乡),只能用作者任性来解释了。
曼古埃尔感叹道:“想象世界的边界总在不断延伸,想象世界的地盘总在不断拓展。”想把文学想象的广阔版图收于一书,就像给巴贝尔城图书馆编书目,即便加上再多限定,也是不可能的任务。凯塞琳·帕特森《通往仙境之桥》中的“特雷比西亚王国”,黛安娜·W·琼斯笔下“哈尔的移动城堡”,罗尔德·达尔的巧克力工厂以及圆梦巨人居住的巨人国……这些儿童文学中的经典地名遗憾缺席。乔治·R·R·马丁笔下的维斯特洛大陆,或是《饥饿游戏》中的“施惠国”,这些当下畅销小说中的虚构地名,也未有幸列入册内。《想象地名私人词典》难免欧美文学的中心视角,对于中国文学的想象地理,书中只选取了《山海经》中的昆仑山、度朔山,《太平广记》中的望夫崖以及东方朔《海内十洲记》中的玄州等寥寥几处。相信如果要编写一本《中国想象地名词典》,其厚度和广度完全可以与该书等量齐观。
文学想象的广阔天地实在无法以一纸描绘,因此不必对这本“私人词典”求全责备。“我们的地名词典处理的是一个更宏大的地理布局,总有空间再容纳一座城、一座岛或一个王国。”读者大可自行脑补。
和曼古埃尔同好,翁贝托·埃科生前亦写过一本论述想象地理的著作——《异境之书》。书中如此阐释关注“异境”的意义:“传奇之地变化万千,却有一共同特质,无论这些地方是来自时间迷雾中的古老传说,亦或是当代世界的发明,它们都创造了信念的流动。”这份信念,鼓励我们去探求另一种真实。
想象地名决非凭空得来,现实中一样有迹可循。如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小说《百年孤独》中虚构的马孔多村,化身于作者故乡小镇阿拉卡塔卡,马孔多一词则是作者从当地一家香蕉种植园的牌子上看来的。这些地名如何想象而来?多有故事可挖。令人遗憾,这套词典旨在对原作的文本整理,并无此类掌故谈资。
我们选择了书中所收录的8个想象地名,讲讲这些有趣的地方是如何想象出来的。
卡默洛特城堡(Camelot)
卡默洛特城堡第一次出现在12世纪法国诗人克雷蒂安·德·特鲁瓦的一首长诗《兰斯洛特》中。卡默洛特城堡是否真实存在,历史学家们至今仍争论不休。马克·吐温在1889年的小说《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中说,一个美国机械工在528年造访过这里。
卡默洛特城堡是传说中亚瑟王的都城,是魔法师梅林修建的。在都城的大厅里,摆放着那张影响深远的骑士圆桌。圆桌可以坐下1500名骑士,同样是梅林设计的, 被当作亚瑟王和王后桂妮薇的结婚礼物。亚瑟王并没有死在卡默洛特城堡里,而是死于另一个传说中的圣地阿瓦隆岛。不过同样有历史学者认为,阿瓦隆和卡默洛特城堡其实是一个地方。
梦幻岛(Never Never land)
梦幻岛是永不长大的小飞侠彼得潘的乐园,还可以寻访到精灵小叮当和虎钩船长,珊瑚洞里是美人鱼的家,大树上是精灵的住所,还有一条肚子里装着闹钟的大鳄鱼在四处游荡。到达梦幻岛的方法有三种:刚刚入睡的孩子,从婴儿车里掉出来的男婴,还有就是找到小飞侠彼得潘。遗憾的是这里有一条糟糕的规矩,女性禁止入内。只有一个女孩子到过梦幻岛,她的名字叫温迪。
1904年,苏格兰作家詹姆斯·马修·巴厘把《长不大的男孩彼得潘》搬上了舞台,献给所有不愿长大的孩子们。在舞台剧上,梦幻岛最开始的名字叫“Never Never land”,到了1911年小说《彼得和温迪》出版时,巴厘更喜欢把梦幻岛写成“the Neverland”。而在作家最初的故事大纲中,梦幻岛其实叫“Peter's Never Never Never Land”。
没有人能具体说清楚梦幻岛的位置,巴厘声称梦幻岛大致位于银河系的群星中,只有在日出时才能看到。
上都(Xanadu)
忽必烈的上都真实存在过,即1258年由刘秉忠建造的开平城,至明代废弃。马可·波罗曾经造访过这里。1797年英国浪漫派诗人萨缪尔·泰勒·柯勒律治的长诗,上都由此成了世外桃源的代名词。一天柯勒律治在读到一篇关于上都的文章后睡着了,醒来后随即写下一首长诗——《忽必烈汗》,描述了自己梦中上都的奇幻景象,此番梦中得诗的奇遇堪比李白写下《梦游仙姥吟留别》。在柯勒律治的诗中,这座忽必烈汗的逍遥宫覆盖了方圆10公里的沃土,四周建有围墙和高塔,花园里溪水潺潺,枝头鲜花烂漫。宫殿之外是有亡灵哀泣的幽幽古林和如铁马金戈般喧嚣的圣河。
在奥逊·威尔斯的影史杰作《公民凯恩》中,报业大亨凯恩郁郁孤守的奢华城堡被取名上都。如今比尔·盖茨在华盛顿6100平方米的私人豪宅,则被戏称为上都2.0。
浮华市集(Vanity Fair)
浮华市集最早出现在英国布道家约翰·班扬1678年的寓言作品《天路历程》中。这座市集坐落在朝圣路上,最初的创建者是魔鬼和他的喽啰们,市集上出售的都是虚幻的东西——从房子、爵位到灵魂。《天路历程》被认为是英国宗教文学最具影响力的作品之一,后世研究约翰·班扬的学者大多认为书中描述的地方都是其一生徒步或马背上进行布道所经之处,浮华市集的举办地很可能位于现在的剑桥。
1848年英国作家萨克雷的长篇小说《名利场》(同样名为Vanity Fair)就是向约翰·班扬的作品致敬,借以讽刺维多利亚时代贪婪的众生相。而到了1913年,美国出版巨头康得·纳斯创办《名利场》杂志,浮华市集摇身一变,成了时尚业的代名词。
睡美人城堡(Sleeping Beauty’s Castle)
在格林童话中,睡美人城堡坐落在中欧的一个王国中,这个王国为城堡建造了许多住宅、商店、蜿蜒的楼梯和古老的高塔。沃尔特·迪斯尼后来再现了这座童话中的城堡,由此睡美人城堡成为迪斯尼动画和迪斯尼乐园的标志。沃尔特·迪斯尼的睡美人城堡参照了德国新天鹅石城堡的样式,这座中世纪样式的城堡在19世纪晚期建成,虽然当时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建造这座城堡并非受睡美人的童话故事启发,但同样是向童话致敬——国王是古典音乐大师瓦格纳的两部童话歌剧的粉丝。
迪斯尼公司1959年的动画片《睡美人》结合了法国作家夏尔·佩罗和格林兄弟的童话作品,不过他们都不算原创。睡美人的故事出现在1697年夏尔·佩罗的 《鹅妈妈故事集》中,到了1812年格林兄弟把这个故事收入了《儿童和家庭故事集》。更早的,意大利诗人巴齐尔在1634年就根据民间传说写出了睡美人的故事。
在迪斯尼的动画片中,睡美人叫做奥罗拉,实际上在最初佩罗童话中,睡美人没有名字,而奥罗拉是睡美人的女儿的名字。格林兄弟给睡美人起了个名字叫 “野蔷薇”,而巴齐尔的作品中睡美人叫塔莉亚。格林兄弟在睡美人的故事中加进了一个邪恶的继母,王子唤醒了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而在更早的版本中,童话并不美丽——公主并非被王子一吻唤醒,反而是被强暴的。
卢塔巴加国(Rootabaga Country)
1967年去世的美国诗人卡尔·桑德堡获得过三次普利策文学奖,两次因为诗歌一次因为他的传记作品《林肯传》。他的儿童文学作品《卢塔巴加故事集》同样值得关注。桑德堡有三个女儿,这部作品就是他给自己的女儿们讲述的睡前故事。他认为当时美国的儿童作品都是欧洲式的骑士和王权的主题,对孩子们是不合适的,于是他就决心自己来讲述具有美国风情的儿童故事。
卢塔巴加国是一个位于美国中西部的神奇地方,有着美国式的农场、火车和玉米工厂。老鼠在这个国家是最受欢迎的,从火车上下来的猪都带着口水兜在卢塔巴加国的山谷里,每当要下雨的时候,孔雀就开始鸣叫,青蛙用金骰子赌博到深更半夜。在这个国家有很多名字古里古怪的地方,比如气球采摘国、上下王国。还有个鸡蛋在上村,这个村子的村民打算建一座摩天大楼,能乘电梯直到月球,村子里的人却被一个问题难住了:怎么才能让月亮不动呢?
词汇城邦(Dictionopolis)
一个乏味至极的下午,觉得一切都了无生趣的男孩米洛,在自己的房间发现一个神奇的收费亭。他开着电动玩具车,驶过收费亭,踏上一趟不可思议的奇妙旅程。一路上,米洛曾身陷懒散国、误入结论岛,还在词语国锒铛入狱。
1961年诺顿·贾斯特还是个写儿童文学的新手。本来之前诺顿·贾斯特接受了一笔5000美元的稿约,打算写本给孩子看的关于城市介绍的书,结果他苦于无法完成,却想出了这个小男孩米洛的故事,米洛的原型则是贾斯特在伦敦街头看到的寻常男孩。
当贾斯特写出这个小男孩米洛的冒险故事时,没有多少人看好他的书。除了他的妈妈不遗余力地去书店恳求店主们尽量把儿子的书放在显眼的位置上。随着《纽约客》和《纽约时报》刊登了书评,《神奇的收费亭》开始了成功之路。
在《神奇的收费亭》中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比如词汇城邦。世界上所有的词汇都来自这座城市。这些词汇生长在果园里,每周单词市场开业一次,需要的人可以来这里购买自己想要的单词,低价处理那些不再需要的单词……在宴会上,客人必须发表演讲,开列食物清单,那些食物会立刻以单词的形式出现,接着,客人吃掉这些单词。这些想象很多源自贾斯特的童年经历,那时他患有“通感症”,就是在他们学习词语或接触数字的时候,这些数字和词语都是有颜色的,还有形状、质地和情绪。
纳尼亚王国(Narnia)
二战期间,因为逃避纳粹空袭,很多孩子从伦敦市区疏散到偏远郊区,而英国作家C·S·刘易斯在牛津附近的家中,来了一个名叫“露西”的女孩,老宅里的衣橱打开了,纳尼亚王国被发现了。
1939年英国作家C·S·刘易斯开始创造纳尼亚的故事,除了鲜明的宗教色彩,刘易斯笔下的纳尼亚王国还取经于古希腊罗马神话以及英国和以色列的传说故事。
根据刘易斯本人的说法,创作纳尼亚的故事“全因一幅画”,那幅画画了个拿着雨伞背着小包在雪林中行走的潘神。那年刘易斯16岁,这幅画让他印象深刻。到了40岁 的某一天,他下定决心为这幅画编个故事。纳尼亚的故事更多受到C·S·刘易斯童年经历的影响,7岁那年刘易斯随家人搬到贝尔法斯特,长长的走廊和空旷的房间成了孩子们的冒险空间——刘易斯和他的兄弟们发明了一种“虚构世界”的游戏。在刘易斯的故事中,纳尼亚的世界是由神一样的狮子阿斯兰创造的,而狮子总是出现在刘易斯的梦境中。纳尼亚这个名字来自意大利中部的山城“纳尼”,理由无它,就是喜欢这个发音。(沈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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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信公众号 布客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