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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被判刑十年、率先出版“汉奸”的书,锺叔河年逾八旬仍坚持自我

2018-08-03 09:59 编辑:TF2018 来源:北京晚报

锺先生曰:“这个世界许多东西可以假手于人,唯独出书、写文章和谈恋爱是只能自己干的。”岳麓书社拟出版《念楼十种》(暂定),“锺粉”们翘首以待念楼主人赋诗、撰联、题跋,我“想写的书”随时敬候锺先生耳提面命。

作者:萧悦华


锺叔河  摄:王平

戊戌六月初一日,我收到锺叔河先生大作《念楼随笔》(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5月),其扉页题跋云:

重经丁酉,已入暮年,愈加疏懒,萧君却屡索题记,甚以为苦。但转念一想,他也是在督促我“一息尚存笔莫停”、“小车不倒只管推”罢,于是仍在此多写几句。希望他自己更加努力,把想写的书早些写出来,如能让我在告别人生前读到,那就好了。戊戌小暑锺叔河寄于念楼。这大概是我最后的一本自选集了。此上萧跃华君。 叔河 2018/7/8

我追着锺先生签名题跋了六七十部编著,他由“黾勉交卷”到“甚以为苦”到“也是在督促我”,有无奈也有自嘲。

这是锺先生出版的第三十部著作,八十晋八仍读书不止、笔耕不辍,令后学肃然起敬。他原本不想“炒冷饭”,但禁不住出版社总编辑一再相邀,就从十三部文集中选出一百零二篇,附录夫人朱纯遗作《老头挪书房》,自题书名取代了原来拟用的仿宋体。出版社“敬老尊贤”,破例送了他三十册样书,可快递哥稀里糊涂送错了楼层,别人“代收”后“默不作声”,折腾了好些天才书归原主。

锺先生似乎有些“墙内开花墙外香”。我私下跟王平兄说:谁当锺先生的领导和部属日子都“不太好过”。能力素质平平的官僚自然难入他的法眼,事必躬亲(总编辑编书)的习惯又无法避免与编辑“争名”。王平兄笑了笑未置可否。锺先生最适合“单打独斗”,编自己喜欢的书,写自己想写的文章。他“落选”岳麓书社总编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哪来时间编著这么多好书?

不遭人嫉是庸才。锺先生从十八岁进入新湖南报社就开始遭人(官)“嫉妒”了,他为思想自由、人格独立,付出了被开除公职、判刑十年的代价。但他没有悲观失望,没忘读书思考。四十八岁平反,就以《走向世界丛书》闪亮登场,并在全国率先出版“汉奸”曾国藩、周作人的著作,确立了中国出版界的重镇地位。他的有胆有识、有趣有味,贯穿于选题策划和编著中。我喜欢锺先生其人其文,当然包括精选之作《念楼随笔》——

说自己的话。锺先生看到豚儿为伯父所写寿匾“德艺双馨”,开诚布公说:“这不是九岁孩子的语言,应该写自己的话。”他这样要求自己,也这么提醒旧雨新知。他的文章洗尽“言必称希腊”的“党八股”恶习,远离鹦鹉学舌、吠影吠声。无论是《送别张中行先生》《钱锺书和我的书》《老社长》《悼亡妻》《润泉纪念》,还是《父亲的泪眼》《平江和平江人》《协操坪》《吃油饼》《黄鸭叫》《长沙的春卷》《吃笋》……字里行间确如锺先生所说:“偶有所感,发而为文,一定是心里有话要说,而且这话一定得是我自己的话。”他的有些文章如《忆妓与忆民》《念楼学短》等,发表后引起过一些议论,但锺先生很坦然:“既然我是一个自说自话的人,当然也会尊重别人自说自话的权利”。他不屑做“田登派”。

说常识性的话。饿了说吃饭,渴了说喝水,困了说睡觉,这是常识。饿了讲节约粮食,渴了讲节约用水,困了讲头悬梁、锥刺股,就有悖常识。锺先生认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把话说得太过都是达不到目的的,只会适得其反。”他觉得杨武之劝儿子杨振宁回国“去事实太远,话说得实在太过了”(《读杨振宁〈曙光集〉》);“我不相信刻薄寡恩的人,能够有民胞物与的胸怀”(《末世官僚地方魂》);图书出版与报刊、广电等阵地相比“总要有点不同,就是总要多一点文化气,多一点历史感”(《理雅各译〈四书〉》)……他找出“像这类美化‘模范人物’的‘大头天话’”(《囊萤映雪》),“否定‘恬笔伦纸’的铁证”(《恬笔伦纸》),又心忧“但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膜拜偶像上了瘾也难得戒除”。可见普及常识并非易事。他奉劝讲大话唱高调的台面人物,“自己不爱惜羽毛倒还罢了,使得看者觉得肉麻,为之可惜,又何苦呢。”

说以史为鉴的话。锺先生熟读经史子集,一肚皮学问文章。他随意拎起故纸堆里的往事,用历史这面镜子观照人性中的是非美丑善恶。我从《改文字》中读到寻如意们的“文字贿赂”,武则天们的“纯粹是没事找事”;从《文人之苛》中读到潘德舆们的“苛”瘾之极,“欲令天下人都‘不选不读’曹孟德、阮嗣宗的诗文”;从《溃堤之后》中读到道光皇帝严惩“误国溺职之人”,负有领导责任的大学士、两江总督连降十二级;从《民意和士气》中读到从九品巡检“不媚上官媚庶人”,罢官之后得到晚清民国众多著名学者点赞;从《奉正朔》中读到“越是国力孱弱如南宋和明朝时,士大夫的虚骄之气越足”;从《当官不容易》读到“贪官人缘好,人人都想保;清官自管清,个个都不亲”,“总得让我找到(张伯行)才好”实属不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然何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这部选集中的《盛世修史》《湖南官话》《梨花与海棠》《罗章龙书自作诗》《时务学堂何处寻》《游离堆》《李鸿章的诗》《笼中鸟》《陈后主和晋惠帝》《记得匡互生》《太行山的笑话》《依然有味是青灯》《今夜谁家月最明》《偶然》等“饾饤”短文,说自己的话,文风清新质朴,多有看头嚼头,不说“有益于世道人心”,至少有补于不堪卒读的假大空和百分之百正确的废话吧!

锺先生曰:“这个世界许多东西可以假手于人,唯独出书、写文章和谈恋爱是只能自己干的。”岳麓书社拟出版《念楼十种》(暂定),“锺粉”们翘首以待念楼主人赋诗、撰联、题跋,我“想写的书”随时敬候锺先生耳提面命。“一息尚存笔莫停”。平江神鼎山锺氏家族有长寿基因。我们温馨祝愿锺先生欢度米寿迎白寿,“最后”之后有“最后”。这样,我的顾虑——欲速怕不达,想慢畏迟迟,速慢俱不敢,方验做人难,就烟消云散了。

(原标题:锺叔河:“一息尚存笔莫停”)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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