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日讯,北京城里的大白塔,我所钟爱的有“两姊妹”,一是北海琼华岛永安寺的白塔,一是元大都时期阿尼哥设计督建的白塔,在妙应寺。前者是妹妹,后者是姐姐。她们像是有意无意中的新发现,又像是潜水,潜入记忆深处,发现儿时抚慰惶惑的明净之光。大白塔既是历史和先人的天才馈赠,又像是机缘巧合时心海上自然浮现出的白色巨物。其实,她们始终“在那里”,散发寂静光辉,观照着来来往往、生生死死的人,只是,多年以来,我芜杂而幼稚的心视而不见。发现大白塔,发现了这座城市的真正核心,也发现了心灵的完美对应物,在这一过程中,竟然体验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完美以及从未有过的安宁、喜悦和幸福感。
作者:杨栗文图
北海大白塔

北海白塔
经过文津街上的金鳖玉蝀桥,小孩儿指着车窗外琼华岛上的大白塔说:“释迦牟尼佛的心。”她知道,塔即是佛心,还知道,有个释迦牟尼佛,于是,早晨的阳光下、这个带点儿橘粉色的端庄大白塔就成了释迦牟尼佛的心。
去北海吧。北海是我们都喜欢的一个城中公园,山水俱佳,移步换景,处处皆是“珍宝”,每一次都有蓬勃未尽的游兴,有留待下次继续游玩的景致,每一次都好像第一次来。
走陟山门街,入北海东门,直接上山看白塔。此门与景山公园西门相对,不少早锻炼的人就在两个园子之间穿梭往来。没想到,这条街竟是这么热闹,像是一处低洼,忽然聚来那么多人流。周一上午,这儿却像庙会。卖各种小吃、炒货、点心、服装和日杂百货,人车相杂。
正是栗子熟的季节,糖炒栗子的烟气和甜香弥漫。全都说是“怀柔的栗子”。陟山门街甲乙30号,老北京传统糕点和排叉直营店,前头排队的人特别多,点心都在十块钱左右一斤,榴莲酥,杏仁酥,自来红,自来白,提浆饼,桃酥,核桃酥,猴菇饼干,米糕,五仁月饼,清真饼……“排叉”还是最抢手。看着长长的队伍,没想到小小排叉有如此号召力,难道全北京乃至全国最好吃的排叉就是这里了?
我们慢慢地穿过闹市,进了园子,直接上山。两条道,一条松柏掩映的山石路,另一条是建筑红墙外的砖道,陡直而齐整。我们沿这条较为陡直的路上了山,也就五分钟吧,快得不可思议,仰脸一看,已经到了佛塔底下。这时,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回来的莽莽撞撞的观光客。
佛塔体量很大,从后身上来,置身塔影之下,倒是没有丝毫压迫感,或许是它的白色起了作用。凭栏远眺,湖水环绕,城市显得飘渺,才就五分钟呀,就这么改换了眼界,还真有点儿惊奇。早在千年之前的金元时期,这片自然水泊已经是皇家花园了,山顶一度建有广寒殿,随战乱而倾颓,任岁月而消弭。说到一千年,不就在脚底下,不就在眼前吗。
小时候觉得大白塔的样子不一般,它跟托塔天王李靖手中的塔很不一样啊。现在知道它是藏式佛塔的样子,1651年顺治时期所建,印度佛塔窣堵波的变体。释迦牟尼佛在涅槃之际,弟子请问他,该如何供养舍利,他本人就把用了多年的乞食钵倒扣,就是现在所见佛塔的样式。三层砖基和白色塔座之上又有三层白色圆轮,之上才是覆钵式的塔身。
塔身正前方的盾形“时轮金刚门”内有红底金色的藏文图案,晴空下极其耀眼夺目。在围有汉白玉栏杆的塔基的东南、西南角一站,往上还能看到一层一层的“十三天”和金光灿灿的宝顶——月、日、熊熊燃烧的心,以及承托它们的向上的“天盘”和向下的“地盘”,地盘缀有数只铜铃,就像帽檐上垂下来的可爱流苏。
天盘和地盘有镂空的莲瓣、宝珠和吉祥八宝的图案,如果不是查看图片,凭肉眼是看不到这么细致的,仅只是觉得辉煌灿烂、繁复精致而已。据说,宝顶内藏有金函,内有释迦牟尼佛佛牙一颗,舍利18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大白塔都像一个肩膀宽厚的巨人,一尊庄严的大佛。不仅体量感十足,乃至光线的变化也很微妙,白色的塔身反倒具足五色之芒。
大白塔是一颗巨大的白色心脏,它的躯体是这座城市——许多代生生死死的人共有的一个悠长而完整的梦境。我们每天行走在大白塔梦幻般的光芒之下,此刻,就在它的梦里,并且延伸着它的梦也未可知。
塔的正前方,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小方殿,善因殿。绿琉璃的外墙,嵌满了黄琉璃的佛像。据说,里面曾供奉一尊大威德金刚的佛像,现在不可以上去了,是不是还在那儿也不知道了。善因殿背靠白塔,建在空中,蓝天碧空下极不真实。我一时觉得这个乾隆年间加造的殿搁在这里有点儿四六不靠,可是想到它的名字,又十分喜欢。同行者说,如果在这个殿里禅修该是很棒的事情。这么一想,觉得善因殿外围的墙壁就有那么多的佛像看护,悬搁在空中的境界必定也是美妙的。
一直有一个奇怪的印象,塔里面人也是可以进去的——父亲抱起我,放在高处一个磨得清凉而光滑的汉白玉石面上,趴在那上面,透过方孔可以眺望外面的景色,夏日午间之风猛烈地纵贯进来,扑面打在脸上,几乎透不过气来——写到这里的时候,汉白玉石表面包浆般的光泽像是触手可及,而远方的景色因为强烈的阳光照耀也好像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烟霭中——莫非小时候去的是善因殿?印象从何而来,已不可知。
白塔游客确实是不可能进入的。塔身也并不光滑,整齐布满方孔,据说有306个之多。塔为砖石木结构,内中有一根三十多米高的支撑柏木,这些孔是为了通风之用。
下塔的台阶陡且直,禁不住腿软心跳。一步一步走下来,一心一意,不敢懈怠——安排如此紧凑,直通普安殿内——骤然暗下来,扑眼而入的只有幽光中的花砖地,转过来,还没等完全适应这暗的光线,正好撞见东侧供奉的密法本尊的金色雕像——象征乐空圆融的佛父佛母,幽微光明下有一种不期而遇的震惊——与汉传寺庙里供奉的十八罗汉不同,本尊身相绝非肉骨凡胎修炼后的骨骼清奇之貌,完全是或愤怒,或喜乐,或神妙的完美象征。陡然下降的惊心动魄之后,不需要世间的丝毫粘着,直入幻境——一尊笑眯眯的金色塑像就在眼前,金黄色班智达帽,庄严又慈悲的面容,不由眼眶一热,好像是为了来看他,而他也早就候在这里了。
中间供奉的这一尊是宗喀巴大师像(两侧是达赖和班禅像),西侧则供奉绿度母、无量寿佛、胜乐金刚等,也是藏传佛教的密法本尊之塑像。看殿的姑娘说,这些塑像都是民国时期的了。
难道这些塑像以前就在这里吗?一直在这里吗?我回忆自己从小到大,父母牵着,红领巾活动日、班组织活动,乃至跟朋友游玩北海公园,好像看到的都是中空的北海公园,茫茫然无所见。
在殿前的院落里流连,只觉得内心安详非常。一旁的宗圣境和圣果境两配殿内展出小佛像和藏传佛教的法器,盛放在低处,一个嵌有玻璃的木柜中,需成人弯腰屈膝才得见,而小孩子平视就可以了。独有一尊明代的木雕罗汉像,漆色斑驳,双目极有神采,时日侵蚀的裂痕和斑驳,反倒使他的微笑独有一番神秘意味。
既没有循常规的线路上山,也没有循常规线路继续下山,也就没去韦陀菩萨和大肚弥勒佛那里,而是就近出了西门。一堆人引颈朝着一个方向,却又寂然无声,近了,却发现是一位导游站在团队前面讲解:“释迦牟尼佛舍利有八万四千颗……”从一旁走过时,竖起耳朵听导游侃侃而谈。循着众人的目光,从这个角度,仍旧可以看见白塔完整的侧影。感觉它是那么近,似乎没有台阶,没有佛像,没有院落,就那么剪贴在上方。
悦心殿,名字真好,是皇帝在这里活动时接见大臣的地方,却见里头一只肥硕大猫卧在书桌炕几前的锦榻上,看园的姑娘就坐在榻上,低头抠指甲,倒像一景。窗前陈设着美玉树、珊瑚花、宝石山、自鸣钟之类的小摆设。所有物件都有一种尘埃落满的黄昏的调子。
我们坐在殿前最西角太阳照着的地方,开始吃面包。刚才的游客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一个也不剩,四周真是安静。小孩子手拿一块面包,蹲在地上,查看树下的草窠。
我吃着面包,自然而然地朝矮墙外望去,竟有一棵偃卧的老树,偃伏的方向跟我看过去的目光一致,朝着下方的湖。老树耸动着漆黑的躯干,活起来了,要俯下去汲取湖水,在你看见和看不见的时候,它就会鲸吞一阵。深秋的湖面衬托着枝枝叶叶,大片大片的灰绿。岸是一条任性的线,曲折蜿蜒,隐晦显明,信马由缰。城市里的大片建筑——纵身起立,海市蜃楼一般不可信。
继续吃着面包,小孩子不知不觉地把手上的那一小块换走了我手上的一大块。继续吃着面包,听见一颗柏树籽跌落下来。再看,潮润的青砖地上,原已落下不少青绿色的柏树籽。
“你看看,你看看!”小孩子捡起一颗,托在掌心,童言生涩,声音响亮、清晰、透彻。柏树籽有尖尖的凸起,外面包裹着一层白色的绒膜,这一颗种子在阳光雨露和风土刚好凑够的时候,就可以长成大树,每一颗种子都有这样的机会。
这样想着,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心里空空荡荡。再抬眼,不见庭院广植的柏树,耳畔千枝万叶婆娑细语,慢下来,再慢下来,曼妙的舞蹈和雅致的乐音,飘飘摇摇,舒缓非常。“我”如此清醒地融化在一波又一波悠长的心的律动当中,溶化在梦境心湖之中。无边的寂静,无边的安宁与淡淡的喜悦。
任何形象与声音,皆是佛的化现,任何宁静与快乐皆来自佛的加持。
“这一刻,我感到了什么是幸福。”我由衷地说。
同行的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吃着手上的面包,走开了。
小孩蹲在树下捡起什么放到嘴里,我凑过去看,草窠子里竟然生有一株株莓果。我称它作“野葡萄”。她塞给我一颗,不顾我阻拦,抢下两颗塞进嘴里,笑着跑开,远远地站住,观察我,看我如何对待那些莓果。
我对一个两岁两个月的孩子的行动和发现能力惊讶,也对许多株累累的青绿色或蓝黑色的果实惊异,它们隐没在阴绿潮湿的茂盛草丛里,无声无息地结出了这么多的果实。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歌声是从底下传过来的,就这样听着歌下了山,悠扬的手风琴、口琴,还有吉他声。在这样的歌声里走着,只觉得登上大白塔,下到普安殿、徜徉悦心殿的这一路犹如一个美妙的“善白梦境”,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怀有这样的喜悦,回到“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的世界也是好的吧。
妙应寺白塔
白塔寺(妙应寺)
白塔寺(妙应寺)修复好有段时间了,妈妈一直催着我去。我跟她说,我写过一篇《大白塔》,那个雄踞北海高处梦幻般的存在,现在应约写真正的“大白塔”,不仅塔身高,而且要年长近400岁呢。
我妈比我急,很想知道我会写些什么,可是,她也不会在文章发表之前去读。我想,这也是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连同生计。写作像蒸馒头,蒸得怎么样,又不能老是掀开锅盖来验证,气全撒了。她一定很好奇,一座白塔又有什么好写呢?
她几乎到了要为我操刀的地步,甚至打听,需不需要采访早年居住在周围的人。我知道她坐拥无所不能的微信朋友圈,本能地拒绝,告诉她,暂时不需要。
她和爸爸在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先后来到北京,有大把的时间在下班后或是周日,联络起散落在北京各个角落的同乡。现在想起来,他们是不是“北漂”最早的一代呢,虽然他们的工作无疑是稳定的。初来乍到,他们在变了味儿的乡音、模糊而可疑的同乡纽带间寻找一种安全和依托感。而这种到处走走的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即使走动不了,还有微信朋友圈互动。
那个时候,北京城显得真小。建国门和复兴门就是这座城池的东西界限了。大北窑,即国贸(这个称呼听起来现代化多了),连永安里也算在内,几乎就是化外之地。白云观、小马厂一带就是郊外了。这些地方特别提起,也是因为曾经前去拜访同乡。我们则神奇地住在古老城池的肚脐位置,也就是前门下的煤市街、大栅栏,栖身单位的宿舍,煤市街33号。有一个同乡,同姓,早些年来京,刚好一家住在白塔寺旁,无疑要去拜访。
我依稀记得坐在碎砖铺就的狭窄的院子里,旁边就这么邻人走来走去,谁家都不可能有什么秘密而言。做饭、烧水,晚饭桌子上吃什么,早就在火上和锅里的时候统统知道了;打骂孩子,冲凉、洗脚,种花种草,苦乐悲喜,时时在侧,不用想躲开。
我们围坐在一张手作的木面圆桌旁(主人会做木匠活儿,那个年代,多少男人都会做家具啊),喝茶水。细腻滋润的杏黄色漆面,明亮的不锈钢开合支架,完全的手作——主人甚至后来又“打”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送给我们,成为我家很长时间里使用率最高的家具——吃一顿精心备下的饭菜,拍黄瓜、蒜肠和叉烧肉拼盘,俩炒热菜。留客人吃饭,那是必需的。
大人们的话是热络的,熟悉的乡音,又是模糊的,与周围环境真空隔离的,扭曲和变化了的,那个语音语调不是那么放任,又有一种不由自主放任的欢愉。他们说的什么,家长里短,谁是谁,像是知道,像是懂,并不真的知道和真的懂,懵懵懂懂即是如此吧。
人和树、泥地、碎砖、瓦片似乎分得不那么清楚。金色夕阳下,白塔明净的反光笼罩在头顶,映得屋里头越发显得黑了,映得地上破碎的树影越发显得婆娑、好看。北京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啊,我当时这么想,而且好多年里都这么想,我看不透它,看不懂它,把握不了它,亲近不了它,它能那么辉煌,如站在景山上目睹故宫一片琉璃金顶,又能这么破败和狭仄,如去过的某位同乡所住的在西单的大杂院儿……唯有这些静默的杨树、榆树、松柏树,枝枝叶叶,静谧的光影,我是从小熟悉的,顷刻之间弥补裂隙,抚慰一个迁徙的小孩儿内心独具的牵扯撕裂、动荡不安、惶惑莫名,为她镀上宁静天光。
“哦,那塔就在旁边啊,我走近了,被铁栅栏围着,里头潮团团、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的呢?人们就住在它底下,围着它,也不觉得有什么珍贵。”妈妈的眼睛换成了我的凝视,我知道凝视一头落在笼子里的老虎是什么感觉,但它是比老虎更精灵古怪,更久远的传说。
这个地方,辽代是名刹永安寺,为高僧道赈所建,因金元战争,塔寺荒废,居民围住。《大藏经》记载,辽塔夜间放神光,似失火的火光,只是不见火焰和烟尘,引起了民众敬信。忽必烈下令开启地宫后,果然发现珍藏有五部陀罗尼经、二十颗舍利子的铜瓶等等。深感天意不可测的忽必烈决意要在元大都建造一座镇护天下的大佛塔。
白塔前的殿门外立有一尊阿尼哥(1244-1306)铜像,神色聪慧,眉目疏朗。这位来自尼泊尔的伟大建筑师、艺术家,正是白塔的设计和督造者。他原名八鲁布,据说,也是释迦族的后裔,受延请、奉皇命,入西藏萨迦建造一座黄金塔,因而受到八思巴的瞩目和器重,剃度、赐名“阿尼哥”——藏传佛教的护法神玛哈喀喇的昵称。
八思巴把一批人才举荐给忽必烈,其中就有阿尼哥。初次见到忽必烈,他神态安然,应对自如。“你不怕我?”“圣人待民如子,儿子在父亲面前有何畏惧?”“你为何而来?”“为安众生而来。”不仅如此,阿尼哥还修好了宋朝王惟一设计制造、被誉为“国人重宝” 的针灸铜人,使忽必烈大喜,也使得能工巧匠们叹服。
忽必烈曾问建造佛塔的功德,“福荫大千。”——八思巴这样回答他。于是,阿尼哥受命在大都西苑的高粱河北岸建造了大护国仁王寺,成为建造大白塔的殊胜缘起。他再次领命,设计和带领建造了白塔寺的这座窣堵坡式的佛塔,也是藏式佛塔早期式样。

设计妙应寺白塔的阿尼哥
1279年10月25日,白塔竣工,通体洁白耀眼,高耸于碧水环流的大都内,犹如神迹一般美好。塔身如白色净瓶,顶部为鎏金塔,整座佛塔高50.9米,占地810平方米,它是记载当中最早进入中原的藏式佛塔,被八思巴赞誉为“胜利三界大宝塔”。此后,经过数十年的建造和经营,大圣寿万安寺成为译经场所和百官习仪之所。
阿尼哥在大都的成就远不止此,南寺,兴化寺,圣寿万宁寺,东花园寺等寺庙建筑群都由他负责设计建造,还涉及塑造佛像,儒家圣贤像,绘制道家壁画,制作佛教标识、法器等等。阿尼哥的脚步串起了窣堵坡式佛塔建造传播的轨迹,西藏萨迦黄金塔,元大都这座白塔,五台山慈寿塔……
一座城市的建筑物也许是它灵魂的表征,元大都假手以忽必烈、八思巴,特别是天才的阿尼哥,以及许多无名者的劳作,将它魂灵的一部分遗传到今天,让我们可见,体会这份“福荫”。
阿尼哥的样子看起来如此亲切,他让我想起了在加德满都遇到的当地导游释伽舒曼,他们形神如此肖似!正是他有意无意的引领,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人,合适的机缘,令我有机会拜访释迦牟尼佛的出生地蓝毗尼。
鸟儿在柏树间啾啾啼鸣,刚刚度过一段多年不遇的寒流的北京,元宵节这一天显得特别温暖和晴朗。前一段时间的“寒”似乎耗尽了整个冬天的寒气,此后这份冰冻就再也无法兴起了。
我们绕行白塔七匝,沐浴在它的明净光辉之下。由于周围空间闭合,塔下仰望,它的白净和体积感具有更强大的威严与威慑。高空的风卷动疾走的云,白塔犹如一座白色巨轮在碧海晴天间乘风破浪。瞬间的恍惚,隐秘的振奋,似乎它正带你穿越大千风景,驶往彼岸。风过耳,不可思议的妙乐奏响……
回首望去,一只喜鹊停在大殿正脊上,一动不动,自转一周,振翅飞走了。离白塔越远,看到它的部分也就越多,直至站在略显矮小的拱形山门内,它缩成了微型,可在掌心,可在头顶,可在心间。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什么是近,什么又是远?什么是长远,什么是迫切?什么是永恒,什么又是瞬间呢?越是彼此对立,似乎越是无限接近。
一道繁忙汹涌的车流在高出山门许多的地方横亘着,如果站在路面上看起来,山门陷落,而白塔置身事外,仍旧高出来。这样的高低错落是如何形成不得而知,在我看来,就像是时代断层的写照。
询问妈妈,当初所经历,记忆中的情景逐渐澄清。原来那位同乡在古建筑公司上班,他们所分配的宿舍即在白塔西侧;白塔被一道围墙环绕隔离,高出地面,同时被重重散落的民居包围。人们依墙外围建了小厨房或仅仅容得下一人睡觉的小房子,这样,虽然是个夹道,却留下了院子的印象……
以三十年为记,我才略略融入这个地方。白塔之下,芸芸众生。在经历了极端而杂陈的人事与景物的迷惑,在被涌起的情绪之波挟裹、颠沛之间,在越来越锋利尖锐乃至密集崛起的城市建筑当中,沐浴大白塔的光辉——坐在夹道斑驳夕阳之中,作为小孩子的我,所感受到的宁静天光——始终在,只是芜杂的心甚少留意,认不出来它来罢了。
小孩儿管这座妙应寺这座白塔叫“姐姐”,北海琼华岛上的白塔叫“妹妹”,是为记。
2016年4月9日 于北京果园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